翌日平明。
蘇淩已然早早地起來了，梳洗已畢，隨便用了些早膳，便出了住處，朝丞相行轅去了。
碧空如洗，朝陽未升，卻把天邊的雲霞染成了火紅。
舊漳城因為蕭元徹軍馬的進駐，加上永遠解除了沈濟舟勢力的威脅，如今街道之上竟也有了不少趕早出攤的商販，想來用不了多久，此處的早市便可恢複如常。
當權者可以興旺一座城，亦可親手毀了一座城，不信，請君看看這榮辱興衰的舊漳。
蘇淩一路迤邐而行，因為時辰還早，便邊逛邊走。
正走間，驀地抬頭，看到一個身軀佝僂的老者，在一個年青的大漢攙扶下，迎麵走來。
蘇淩心中一動，刹那間停在那裡。
這個老者和那大漢，蘇淩都認得。
那老者也當看到了蘇淩，催促著那年青的大漢快一些。
兩人朝著蘇淩快步走來。
蘇淩眼神莫名地有些潮濕，也趕緊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老者見了蘇淩，便趕緊想要拱手施禮，卻被蘇淩雙手攙扶住。
蘇淩的手和話音同時有些發顫道“周老伯您身體還好麼？”
原來，此人正是街邊賣麵食的周老伯，而這年輕的大漢，正是周氏三兄弟中最小的那個人，周幺。
舊漳城外，與沈濟舟主力決戰，雖給了沈濟舟致命一擊，使沈濟舟幾十萬兵馬覆亡，其本人帶著殘部向渤海逃竄。但蘇淩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周氏三兄弟三去其二，僅剩最小的周幺。自己曾經是為衣缽弟子的秦羽，因為愧疚而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戰事結束後，周幺傷痛自己的兩位哥哥慘死，三人更是情同手足，便黯然向蘇淩請辭，要帶著兩位哥哥的遺體，返回舊漳的家中，一則讓兩位哥哥入土為安，二則周老伯年歲大了，周幺不忍心他一人艱難度日，所以要留在老父身邊儘孝。
蘇淩雖心中不舍，但也知道周幺的請求乃是人之常情，便讓他回去，臨走時又多給了不少銀錢，囑咐周幺好好安葬周家老大和老二，更言說自己等閒下來，定然親往周家祭奠。
可是蘇淩被軍務纏身，一直抽不開身，今日便又要啟程，隻得作罷。
想著再也見不到周家人，不曾想卻在街頭相遇了。
對於周老伯和周家，蘇淩心中還是十分愧疚的，當初周老伯將自己的三個兒子交給蘇淩，蘇淩親口保證，定好好照顧周家三兄弟，可如今三子去二，蘇淩覺得實在難以向周老伯交代。
蘇淩將周老伯扶住，細細地打量了他，見周老伯比之前更加的蒼老衰敗，頭發花白，風燭殘年，雙眼紅腫渾濁。
想來是因為兩個兒子的死，傷神落淚，哭了不少回。
那周幺也是一臉悲傷，眼中布滿血絲。
蘇淩愧意襲來，不由自主地朝著周老伯鄭重一拜，沉聲道“周老伯，是蘇淩對不住周家受蘇淩一拜！”
慌的那周老伯搶步欺身，一把將蘇淩扶住道“蘇長史不可！不可啊！您什麼身份，怎麼能拜我呢！”
蘇淩眼眶發紅，聲音發顫道“是我蘇淩的錯當初答應老伯如今卻”
周老伯聞言，老淚潸然，嘴唇翕動，半晌無言。
周幺亦在身後默默垂淚。
終於那周老伯的情緒安定下來，這才長歎一聲道“我周家就這三個兒子都是小老兒親手將他們送上前線的結果音空信渺，為國戍邊，生死不知小老兒還以為他們早已成了邊疆白骨原以為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他們了若不是蘇長史操心小老兒的家事，周濟我與三子團圓，今生有憾也！”
蘇淩唏噓不已，垂淚道“可是蘇淩還是沒有能”
周老伯一擺手歎息道“雖說白發人送黑發人，乃人間大不幸但打仗廝殺，刀槍無眼，怎麼能不死人呢？我聽老三對我說，我那兒子死得壯烈，我想他們為國殺敵，死也無憾了！”
“老人家”蘇淩低喚了一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老伯將手中手杖輕輕一搠，負手昂然，悲愴道“我兩個兒子雖死，卻也以身殉國，蘇長史我周家也算滿門忠烈了罷！”
說著他淒然的仰天大笑起來。
風吹起他冉冉白發，淒然而滄桑。
蘇淩使勁點點頭道“老伯說得不錯，丞相也已然將兩位哥哥的名字記在功勞簿中，必會上報天子周家一門忠烈！”
周老伯眼中淚光閃動，卻慨然道“所以，蘇長史莫要自責才是！若不是你，周家三子也極有可能死在戰場上死得默默無聞，屍骨都無人收大晉世道亂了以來，這樣死去的無名士卒，還少麼？所以，他們雖死，但也是何等幸運，他們的名字還能被人記住，他們的屍骨還能歸鄉入土！所以，小老兒還要感謝蘇長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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