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之地,此時正值盛夏,麥子已經開始漸黃,馳道兩旁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金黃之色。隨著微風吹拂而來,一片片金黃麥浪此起彼伏,讓人不禁生出對豐收的期盼和喜悅。
田間地頭,農人正在忙碌。
此時雖不到收割之際,但農人依舊辛勤,蹲在田壟看著自家的麥地,偶爾驅趕一下想要偷食的鳥雀,臉上都是希望的笑容。
但出了函穀關,這樣的情景就越來越少了。
眾所周知,每到夏收之際,麥子往往是從南到北開始熟透的。越往韓國走,麥子應該熟的越早,田裡麵應該越是忙碌,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恰恰相反。
三川為秦國新納之地,農人雖忙碌者較少,但好歹還能看得過去。雖依舊可見大片荒地,但從一路上所見來看,當地郡縣已經開始組織農人複耕,多少還算有些收成。
可離開秦境,進入韓境,這種情況便截然不同了。
“奇怪,不應該啊!”
“怎會如此?”
自打向韓國邊防遞交了國書進入韓境之後,負責和蓋聶輪流駕車的朱家臉上的麵具就一直是憂鬱的藍色,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
眼前的大片農田麥株甚少,稀稀拉拉的倒在田裡,一路上所遇到的農人也儘皆滿臉悲苦,瘦骨嶙峋,臉上沒有一絲希望與生機。
蓋聶看出了朱家神色不對,便主動問了一句“朱堂主,可是有何不對之處?”
“不對,太不對了!”朱家焦急的都快跳起來了“南陽乃是韓國產糧大區,負擔著整個韓國每年三成的糧食產出。今年韓國是有天災不假,可並未波及南陽!可蓋聶先生,你看看南陽今年地裡的收成,這是要鬨災荒啊!”
一路走來,關中之地,三川之地皆是收成不錯的模樣。沒道理剛到南陽,就變了天地啊。
朱家萬分不解,但心中很是焦急。
蓋聶望向了官道兩側的田地,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或許,是已經收割過了?”
這話蓋聶自己都不太相信,如果是收割過了,一路上所見農人臉上不會是那樣的表情。
“不可能!”朱家果斷的反駁,指著地裡那稀稀拉拉的幾株麥穗道“先生有所不知,一粒麥一顆粟來之不易,農家更是知曉此理。每逢收割之時,務必要顆粒歸倉。可你看看,這分明是尚未收割啊!”
“停車!”
便在這時,馬車內響起了喬鬆的聲音。
顯然,朱家和蓋聶的對話被他聽在了耳中。
車隊當即停了下來。蓋聶挑開了簾子,朱家放下了木梯,喬鬆和嬴政兩人陸續從中走了出來。
因為已經進入了韓國境內,為了身份保密,此時的嬴政已經換上了和身邊護衛一模一樣的鎧甲。隻不過,平日裡無人的時候他是和喬鬆一樣坐在馬車中的。
喬鬆麵色微沉“兩位先生,一起去瞧瞧吧。”
朱家和蓋聶相互對視一眼,護衛著嬴政父子走向了官道旁的田地。
此時的田裡麵,一個用綁帶綁著個小兒的婦人正一瘸一拐的在田裡彎腰撿拾著田裡所剩不多的麥穗。
“嗚哇……”
不知是察覺到生人來了感到害怕,還是餓了。那婦人背上的小兒啼哭了起來,婦人並未察覺到有人靠近,手忙腳亂的將孩子解了下來,掀開了衣服露出了乾癟的儒房塞到了小兒嘴裡。
可她已經瘦成了那個樣子,哪裡還來的奶水,孩子嘬累了都吃不到一點,隻能嚎啕大哭。
看那婦人急的都快哭出來的樣子,喬鬆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酸楚。
此時,衛士們靠近的時候甲葉的碰撞聲終於被那婦人發現,看到如此多的軍士,婦人連忙捂住了孩子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
“快,快攔住她!”婦人的動作讓喬鬆大驚失色,連忙喊了起來“小心彆捂死了孩子!”
唰……
喬鬆身邊的蓋聶如離弦之箭,瞬間出現在了那婦人身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婦人嚇了一跳,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脫了蓋聶的手,撲通一下就跪在了田裡,那已經收攏的麥穗頓時灑了一地。
“見過貴人!”婦人神色惶恐的道,也不敢去撿地上的麥穗。
看著這麵黃肌瘦,滿臉畏懼的婦人,喬鬆的心中很不是滋味。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芸芸眾生的一員,在這塵世中掙紮求活。
朱家上前安慰了幾句。
他常年和農夫打交道,自然知曉如何安慰這些在泥土中求活的人,幾句話下來,便讓這婦人惶恐之心稍有緩解。
“公子,此人乃是附近村莊的農戶。”朱家打聽清楚了婦人的來曆,便主動向喬鬆道。
正沉浸在心神動蕩中的喬鬆回了回神,開口問道“那婦人,我來問你。你家裡幾口人,為何隻見你一人在田間勞作?”
婦人仍舊神色惶恐,不敢去看喬鬆的臉。
喬鬆見此,喚過來一個衛兵,讓他去將今日車隊裡熬的稀粥弄來了些,贈予了這婦人。
興許是孩兒的哭聲催促著婦人身為母親的本能,讓她戰勝了恐懼,在連連叩頭以示感激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將盛滿稀粥的碗放在了孩子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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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鬆這才看出來,這分明是一個還未斷奶的孩子,一時間竟心疼的心臟抽搐。
悲憫之心,人固有之。
“慢點,慢點,孩子還小,不敢喂的太急!”朱家見狀,連忙手忙腳亂的上去幫忙了。
喬鬆此時也沒有催促,而是提醒了一下,讓孩子隻喝湯便可。
或許是發現這些人並不是什麼壞人,在小兒吃了小半碗稀粥之後,婦人並未將剩下的自己喝了,而是從腰間拿出了一個磨的很舊的水壺,將水倒了出去,小心的將碗中剩餘的稀粥裝好,這才戀戀不舍的將還粘著些粥底的碗還給衛兵。
喬鬆見此心下不由歎息,再度詢問起了自己的問題。
眼前這婦人為韓人,但生活在秦國不遠,故此也能聽明白秦地語言。
“回貴人,小婦人丈夫半年前被征走了,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曉。家裡公婆,為了給小婦人和孩子省一口吃的沒了,現如今隻剩下小婦人和小兒相依為命。”
提起餓死的家人,這婦人並未流淚,隻是滿臉的悲傷,仿佛已經麻木了。
“本指著今年能有個不錯的收成活下去,但不想今年不知為何,原本長勢不錯的麥子卻接連旱死。
如今,隻能撿拾些還活著的麥穗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