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城西北三裡。
趙王遷躲在一座山洞中,將手中綢布用溫水打濕,逐一為愛犬們擦去身上鮮血,每擦乾淨一條狗便親昵的搓搓狗頭,示意它自去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
反觀趙王遷自己卻被凍的瑟瑟發抖,雙手也因長時間泡水和忽冷忽熱的溫度驟變而變得白中帶青。
宦官趙猷見之不忍,輕聲勸說“大王,此地冰寒陰冷,實在不是善地。”
“大王且先回昌城吧!”
殺死南宮問之後,趙王遷又令宦官們殺死了南宮問的所有家兵,而後便率眾人目標明確的來了這座山洞,取出了早就存在這座山洞中的木柴和糧食,造飯生火。
雖然有火焰取暖,但在這落水成冰的溫度下,些許篝火實在難以溫暖漏風的山洞。
大王才十三歲,身子骨還沒長成,受不得這般苦寒啊!
趙王遷平靜的說“那是屬於趙國權貴們的昌城,也是屬於昌城豪強們的昌城。”
“卻不是屬於寡人的昌城。”
“寡人若回昌城,則再難自由也。”
趙猷也知道趙王遷在昌城過的是什麼日子。
世人皆譏趙王遷不理政務,隻訓犬禽,但趙王遷他有機會理政務嗎?朝中眾人根本就不讓趙王遷插手政務!
也正是因為趙王遷不理政務、聲名狼藉,趙王遷才能隨意的出城遊獵。
但在秦長安君引兵逼近的時刻,群臣可就不會再容忍趙王遷‘胡鬨’了。
趙猷心頭輕歎,誠懇的勸說“卑下亦知大王偶遭幽暗。”
“然,大王終究是大王!”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朝中群臣有什麼心思,大王都安全無虞。”
“但若是染了風寒,卻恐傷大王貴體啊!”
在趙猷想來,什麼都沒有命更重要。
巧了。
趙王遷也是這麼想的。
但,大王的身份就一定能護自己性命無虞嗎?
回想起那道崩於夕陽的殘軀,回想起自己回首時在趙悼倡後和相邦郭開臉上看到的淺笑,趙王遷的心臟一片冰寒。
與其相信朝中那些一口一個忠誠的群臣不會害他,還不如相信嬴成蟜不會害他!
趙王遷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說,以免打碎趙猷等人的思想枷鎖,隻是平靜的說“寡人自有分寸。”
趙猷還想再勸,一陣細微的犬吠聲卻陡然響起。
“汪汪汪!”
趙王遷身邊的所有獵犬全都下意識的站起身來,趙王遷的目光也變得嚴肅“大將軍,斥候找到目標了?”
狗的聽力比人類更加靈敏,對於趙王遷而言細微的聲音對於大將軍而言卻頗為清晰,當即蹲在地上仰頭吠道“嗚汪!”
趙王遷不由得露出笑意。
然而此事事關甚大,趙王遷不敢完全相信頭犬們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指令。
略一思慮,趙王遷從懷中取出兩張綢布覆在自己的手上,又從懷中取出一卷被多層綢布仔細包裹著的竹筒,最終用覆著綢布的手拆開竹筒,倒出了竹筒內的竹簡。
將竹簡外側那枚‘秦長安君’印泥湊到一條快犬鼻尖,趙王遷輕聲吩咐“乖犬,乖犬,好生嗅聞,記住這味道。”
呂不韋親自書信趙王遷,請趙王遷令李牧轉投秦國,趙王遷堅決不允,回信更是頗為囂張,言稱遍觀大秦寡人隻敬秦王並秦長安君,若是秦王並秦長安君有如此請求,寡人必允,但你呂不韋又算個什麼東西!
而後,趙王遷就得到了嬴成蟜的信件。
趙王遷不知道嬴成蟜會親自回信還是會令他人代筆,但趙王遷確定,出於對彆國君王最基本的尊重,被世人譽為君子的嬴成蟜回信時一定會加蓋‘秦長安君’印。
這枚印章已被嬴成蟜隨身攜帶十餘年,雖然人的鼻子聞不出什麼不同,但在犬鼻之下,這枚印章卻浸滿了嬴成蟜的氣味,而用這枚印章蓋出的印泥自然也沾染了嬴成蟜的味道。
點出十五條快犬逐一嗅聞了印泥,趙王遷挨個揉了揉快犬們的腦袋,正聲下令“尋得此人,立刻吠叫,但切莫上前!”
“聽明白了嗎?”
“汪!”
“將士們,為寡人先鋒!”
十五條快犬當即奔出山洞,嗅聞著空氣中飄來的味道跑向西南方向。
趙王遷也再度提起長槍,沉聲喝令“將士們,隨寡人出征!”
“汪!”
十條快犬、十條壯犬簇擁在趙王遷身周,趙猷等宦官雖然完全不知道趙王遷究竟要做什麼,但還是趕緊跟上了趙王遷的腳步。
“汪汪汪!”
尖細的樹枝刮在趙王遷的臉上,將趙王遷不算白但很嫩的小臉打出一道道血印,趙王遷卻是無動於衷,繼續沿著獵犬們吠叫的聲音快速前進。
待到趙王遷向前奔出一裡地,便見兩條快犬夾著尾巴躲在樹後,慫慫的叫著。
趙王遷心頭一凜,低聲呼喚“神速侯!驚雷侯!”
“可是前方有危險乎?”
趙王遷很清楚,快犬的耐力、速度都遠勝於壯犬,更是比壯犬聰明很多,但正因為快犬們很聰明,所以他們在麵對危險時也更容易產生畏懼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