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鄒式離開空坑南下之時,跟隨於身邊的,已經是一支兩百餘人的殘兵。
這些殘兵,個個麵黃肌瘦,可是眼中全都流露出興奮的神色。
有文升親筆所書的推薦信,有十來個親自到文丞相墳前祭拜過的老兵,雖然完全不認識鄒式,但是這支文天祥的舊部,還是選擇了相信此人。
相信他,會秉承文丞相的遺誌,帶領自己這些早已走投無路的兄弟,重新尋找到新的目標與方向。
熬到現在,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滅元複宋這條路,已經完全沒有走通的可能。他們所求,無非是一個可以體麵地活下來的機會,既不用承受降元的恥辱,又可以對得起文丞相的在天之靈。
而鄒式口中的甄鑫與日月島,也許是這世間留給他們最後的一次機會。
從此後,應該不需要忍受飽一頓饑三日的折磨,也不會有日夜草木皆驚的慌張,更不用去忍受以卵擊石的煎熬。
哪怕是戰死,也會帶著重新燃起的希望。
隻是,未必有人會知道,這希望到底是什麼。
除了鄒式!
十二歲那年,襄陽城破,京湖北路淪陷,長江沿線告急。鄒式跟著父親母親,帶著年幼的妹妹,自江州隨著驚慌的人群向南奔逃。
出城不到百裡,遇見一支零亂的官兵,不由分說就將人群之中的成年男子全都捕去,充為壯丁。
父親自此成為永彆,幼小的妹子被慌亂的人群踩踏而死,母親一病不起,含恨而逝。
那時,國還未滅,鄒式的家卻已經沒了。
留給尚且年幼的鄒式,隻有茫然的絕望。
自此,淪為流民的鄒式,孤零零地遊蕩於江南各地,以偷盜乞討掙紮求活。
十五歲那年,元軍突破長江,臨安告急。鄒式迷迷糊糊地便加入了文天祥的勤王軍隊,進駐平江。常州一戰,兵敗如山倒,鄒式隨著潰軍往南一直逃到餘杭。
還未等文天祥收羅這支潰軍,臨安便降了。
逃回江西的鄒式,再次成為了流民。但凡有人允諾給口吃的,無論做什麼,鄒式都會毫不猶豫加入。
浙南、江西、福建,各支抵抗軍隊此起彼伏,又被迅速撲滅。
鄒式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喪門星轉世,但凡自己加入的義軍,沒有哪一支可以存活超過一年時間。
二十歲那年,黃華於建甌起兵,鄒式又成為其中一員。
很難得,這支軍隊總算存活了一年以上,卻是以投降元軍為代價。攻打汀州陳桂龍、漳州陳吊眼,讓黃華麾下實力大漲。三年之後,黃華再次起兵,號稱“頭陀軍”,大震東南。
這次果然又沒熬過一年時間。
二十七歲那年冬日,鄒式成為鐘明亮義軍的一員將領,自汀州起兵,轉戰閩西贛南。
每一次加入這些抗元義軍,鄒式都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希望,結果卻總是一模一樣的絕望。
當贛南閩西的密林之中,開始密布著以北地漢人為主、南人附軍為輔的元軍時,絕望的情緒彌漫著所有的義軍將領。
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反抗元軍的意義是什麼?出路又會在哪裡。
鐘明亮到底投降了,而且是在兩年之內,降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