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
烏月獨自坐在驛站的床鋪上,他根本無心看驛站內的裝飾,無論這裡被打掃得多乾淨,也不能掩蓋他暫時被拋棄在這裡的事實。
比起玉昭霽那接二連三、陰陽怪氣的挑刺,更讓烏月恐慌、傷心的是希衡的態度。
她雖然不像玉昭霽表現得那麼明顯有敵意,但也仍然讓烏月感受到了一絲嚴密的防備,嚴密得就像是平江堰底的江水,連一絲氣都不讓人喘息。
烏月幽幽盯著驛站竹屋中的棋盤。
或許是上兩個住這驛站的官吏在夜間無聊,曾對著燭火慢慢下棋,現在,還殘留了棋盤在桌上。
棋盤中黑子白子廝殺成一團,烏月剝奪來的記憶中就有擅棋者,他隔得遠遠的,似乎都能感受到棋盤中傳來的恐怖殺氣。
黑子白子,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烏月忽然咧開嘴笑了,帶著森森陰氣,是啊,現在希衡還沒有坐實他的身份呢,僅僅是懷疑,就能防備到這個地步,等將來他身份暴露,等著他的不就是不死不休嗎?
烏月可不想死,所以,他要做點什麼。
烏月伸出舌頭舔舔唇,又用柔軟的舌頭去抵自己的牙齒,而後,舌頭在牙齒尖端上一劃,鮮血流出,這些巫妖之王的鮮血滴落到地裡、慢慢滲透……
然後,滲透至地上後,這些鮮血中有什麼在窸窸窣窣在動,緊接著,鮮血中爬出一些血色病原。
這些病原像是螞蟻一樣,迅速在地底散開,動作整齊,像是在尋什麼東西。
烏月在尋出口——一個不驚動希衡的結界就能出去的出口。
這世界的一切結界,都不是密不透風的,就像是再深的死局也總有一線生機一樣。
隻是,像是希衡布下的結界,光是憑借眼力是沒法找到那個細微出口的,但是,如果有萬萬數的病原,就像是萬萬數的螞蟻深入地底找尋那個細微的出口,總能找到一絲。
這也是烏月不外傳的技能之一。
萬萬數的病原去深入地底找希衡結界的出口,居然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烏月坐在床畔,等著出口的到來。
從這裡飛去青影城,以希衡和玉昭霽的速度來說,非常快速。
他們看見萬畝青山匍匐在他們腳下,縮小成一個圓點,而後圓點連著圓點,幾乎快形成一條條線。
這就是山脈。
山脈、城鎮、連天的災禍、烽火般的戰爭。
大劫之下,無論所有人想不想、願不願意,他們都被迫成了劫中的一部分。
飛至大半路程時,希衡和玉昭霽忽然感受到前方有暴動的靈力,按照這靈力的精純程度和道韻來看,對方是正道這邊的應劫修士。
在這個時候,正道少一個應劫修士,對巫妖的勝率就要低上許多。
所以,無論是希衡還是玉昭霽,都打算再加速飛行,儘快過去救援。
可是,趕不上了,已經晚了。
聽得一聲響徹天地的轟鳴聲,靈力震碎天空的雲層,山巒中的樹木也隨之搖動。鳥獸振翅,萬物俱哀。
這位渡劫的真君,隕落了。
希衡、玉昭霽以及商羊等妖過去時,隻看見一個碩大的圓形大坑。
渡劫的修士元神自爆,這裡的一切都留不下來,這時,欽原忽然蹲下身,她將手按在圓形大坑的中心,大坑中心還殘留著一些溫度,不知是不是鮮血。
欽原閉上眼睛感受了會兒,然後說“死的修士好像被稱作無言真君。”
“巫妖抓到了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女孩,說是無言真君失散多年的妹妹,巫妖讓無言真君必須自降修為來這裡,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它們就殺了他的妹妹。”
“無言真君信守承諾來到這裡,它按照巫妖的要求壓製了自己的修為、交出了自己的法寶,可是,巫妖並沒有守諾,反而趁此機會想殺無言真君,最後,無言真君自爆,他和他的妹妹還有巫妖都死在了這裡。”
欽原怎麼知道?
商羊適時朝希衡和玉昭霽解釋“這是四妹的種族天賦。”
欽原,五彩之鳥,她身上五種顏色的羽毛分彆代表了喜怒哀樂懼等五種情感,當一個人死後,欽原在規定時間內,將手放入和他有直接關係的物體上,她就能看到死者身前發生的事。
如果是大德之人死去,欽原就會哀傷,身上的五彩羽毛會慢慢變成藍色。
如果是大惡之人死去,欽原就會高興,身上的五彩羽毛會隨之變成雀躍的黃色。
也正是因為欽原的這種特性,上古時有的人會將欽原看作送葬之鳥。
現在,欽原身上慢慢出現五彩的羽毛,柔軟的羽毛在她臉上脖頸上浮現,被風吹得末梢搖曳,然後,風浪滾過,羽毛全部變成了藍色。
欽原替無言真君感到傷心。
無言真君的妹妹,曾經和無言真君一起曆經千辛萬苦來到修真界。
可是,邪修看中了兄妹倆的天賦,想要把兩人抓去作屍傀。
那不過是一個築基期的邪修,以無言真君現在的修為,他根本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可在當時,這個邪修卻是他眼中不可逾越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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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邪修把他和妹妹逼至絕境。
那是一個陰冷的巷子,無言真君和妹妹在巷尾,邪修手中的刀散發出綠瑩瑩的光芒。
巷子口有幾個人走過,也許他們看見了這裡麵的不對勁,但是,誰敢來管呢?無言真君和妹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最後關頭,邪修的刀刺來的時候,妹妹猛地迎了上去。
她被邪修的刀刺中……但是,死死抓住邪修的手,不讓邪修再去殺無言真君。
就這樣,無言真君活了下來,他的妹妹卻被這個邪修煉製成了屍傀。
她長不大、說不了話,隻能受邪修操控。
無言真君拜入修真界的宗門,他一步步學,用廢寢忘食、懸梁刺股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刻苦,他完全不注重享樂,隻想著修真、提升境界,他出去曆練也專逮著邪修殺,尤其是那些殺人取屍、操控屍體的邪修。
有的人被仇恨打倒,一蹶不振,有的人被仇恨激勵,一步步變得更加強大。
無言真君顯然是後者。
可是,無論無言真君再怎麼做,他殺了再多邪修,也始終沒有找到當初那個殺害他妹妹的邪修,沒有找到被煉製成屍傀的妹妹。
他有時會覺得再也找不到了,因為一個築基期的邪修,實在太容易被各種人殺死,他的屍傀也很容易被彆人毀去。
尤其是一些正道宗門,為了給那些屍傀解脫,常常會燒毀那些屍傀,放他們去投胎轉世。
可是,無言真君不想自己的妹妹也那樣。
投胎轉世……說得好聽,其實不過就是死而已,如果下一世投胎成豬狗又該如何?
他的妹妹告訴過他,她想要修仙,想要做一個法修,一揮手就能降下雨露,她的理想都還沒完成,她怎麼就能死呢?
無言真君到處殺邪修、找妹妹,從而活活闖出了一條道。
這一次,他也是應劫的修士之一。
如果渡過去,他就能成神,可惜,無言真君沒有渡過去。
巫妖殺了太多人魔妖,掌握了太多人的記憶,包括那名築基期的邪修的記憶。
那名築基期的邪修其實一直沒死,他雖然天賦差、修為低微,但是他很認得清自己,他隻欺負那些連修仙門檻都跨不進去的人。
像是什麼進階之類的事,邪修想都不想。
他不去任何秘境,不得罪任何人,價值低得彆的邪修連想殺他奪寶都覺得浪費。
所以,他活了下來,他的壽元快沒的時候,他甚至自己逐步把自己煉成半屍修,從而獲得了更長的壽命。
這個過程中,唯一令這位邪修害怕的就是無言真君。
他這個人,殺人幾乎從不失手,唯一的失手就是那次無言真君——誰能想到一個小孩子跑掉之後,一步步從宗門新秀變成宗門天驕,然後成為一代真君呢?
他畏懼無言真君,處處躲著他。
從而,這個邪修根本沒有忘記當初的一切,當巫妖來臨時,這個邪修因為成了半屍修,肉質老柴,被巫妖嫌棄,而並沒有直接吃掉,而是剝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