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鬼怪來說,人心更顯得變幻莫測。
比如現在,這方大妖鬼就驚駭看著忽然和希衡拉開距離的玉昭霽,無法理解這二人怎麼忽然從守望相助,又變成了相互敵視、警戒的狀態。
大妖鬼張唇,仍顯出小翠那淒厲至極的尖銳女聲“你們搞什麼把戲?”
希衡沒有理會玉昭霽的舉動,現在,比起玉昭霽來,她更傾向於收服這方能吸收萬鬼的大妖鬼。
希衡道“人總有千般把戲,相比之下,妖鬼卻隻有一道仇恨,若我說,我能襄助你們,殺了天武皇帝呢?”
妖鬼悚然,頃刻間妖鬼腹部又傳來不同的、各色喧嘩之聲。
“殺皇帝?她不要命了。”
“皇帝是天子,我們是妖鬼,我們怎麼殺得了他?”
一堆唱衰之語中,也有著一些憤恨快意的聲音“殺皇帝,好啊!我聽說殺皇帝的罪名,最多不過是株連九族,可咱們的九族不都被皇帝逼得活不下去了嗎?”
“話是如此,可是……這個道士哪兒有殺皇帝的能耐?”
這個妖鬼似乎難以決策,它體內的靈魂分成好幾派,吵鬨不休,便決定先退回河水中,然而,妖鬼一碰到此時的河水,河麵就迸發出一陣金光,燙了它的魂體。
希衡道“抱歉,從始至終,你們隻有兩條路選,第一條,入我麾下,助我殺滅天武皇帝,傾覆金麓王朝,第二條,你們既已生出食人之心,如果再不受我掣肘,我就留不得你們了。”
雖然希衡很同情這妖鬼的遭遇,但是,當妖鬼生出食人之心,最開始時,它還會有理智,隻會殺戮它所憎恨的官員。
但隨著它使用的人血越來越多,修為越來越強,它就會更瘋狂、更渴望鮮血,到時候,它就會無差彆殺人。
所以,希衡自然不能將它留到那個時候。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這方妖鬼,入希衡麾下。
妖鬼顯然不想被一個道士掣肘,它恨恨道“你在水底做了什麼?我怎麼回不去了?”
希衡極有耐心“剛才我扔下去的黃紙中,有我早寫好的雷火神咒,再配以明火,以油覆蓋,以石助力,沉入水中,專克妖邪,若不是如此,剛才你們也不會覺察到河水中的本體骸骨受損,不得不放開我了。”
妖鬼一驚,虛虛的眼中,很快流露出恨意和恐懼。
它第一次出外食人,沒想到就遇見了一個這麼強的道士。
難道這世間真的如此不公平?
妖鬼頓了頓,片刻之後,妖鬼口中流露出小翠的恨聲“好,我們甘拜下風,但是,你如果不說清楚你怎麼殺天武皇帝,我們就算是灰飛煙滅,也不會再受你脅迫。”
他們做人的時候,被脅迫了一輩子。
做鬼……可真不想再重蹈覆轍。
希衡聞言,抬步走上前,妖鬼見她過來,本來想要後退,卻又害怕河水中的金光,隻能停在原地。
希衡踩入河邊的泥水中,蓮花道袍再度被水浸濕,她分明是青煙碧雨的道家高人打扮,宛如紅塵過客,眼裡卻縈繞著殺意和抱負。
她說“低頭。”
高大的妖鬼眸光顫了顫,猶豫一番,隻能低下頭,俯首過去。
希衡在它身邊耳語幾句,妖鬼的神色從不可置信、再到狂喜,最後,妖鬼直接下跪“我等願為法師驅策,助法師伐無道,誅暴君。”
妖鬼周身的鬼氣和希衡周身的清正道術光暈一比,如一暗一清,對比強烈。
玉昭霽看著這副場景,往後退去,他再不走,等這位白雲法師徹底收服妖鬼後,成為階下囚的就是他了。
希衡注意到玉昭霽的動作,回眸看他,兩人的目光穿過重重白浪、鬼氣森森,觸碰在一起。
希衡道“你放心離開就是,我不會殺你。”
玉昭霽心底沒有喜意,隻有離彆的遺憾和相互算計的痛苦。
玉昭霽勉力扯出一個笑“法師不殺我,是想著放我回去,能夠攪亂京城,在京城腹部為天武皇帝插上一柄尖刀,還是想著剛才我來救法師,法師投桃報李而已,又或者都不是,隻是一點不舍呢?”
玉昭霽沒有期望希衡會回答這個問題。
可希衡頓了頓,在風浪之中,她的聲音雖輕緩,卻堅定。
她說“都有。”
既有算計,也有回報,還有不舍。
亂世人不如犬,想要活下去,太難太難,所以,她們的每個決定,都不隻出於自己的本心,一定有算計的考量。
可在一片算計之中,那點真心也難能可貴了。
玉昭霽唇邊漾出一抹笑意,有一點,也好,也不枉他們相認相知一場,玉昭霽朝希衡揮手,轉身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他的步伐穩定,毫不拖泥帶水,像是已經揮彆了這一頁,要開啟新的華章。
此地,隻剩下了大妖鬼和希衡。
希衡反手在眉心一劃,白雲般的眉心出現一滴鮮血,她取眉心血,再施以白雲道的法術,將這滴貫注了白雲道法術的鮮血沒入妖鬼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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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妖鬼和希衡之間,便多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聯係。
這種聯係十分玄妙,仿佛能夠共感對方的一切感知。
妖鬼能夠通過希衡這個道士的眼睛,再用“人”的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它眼中的世界終於不再是一片血色,花是香的,樹是綠的,人們臉上的顏色是鮮活的。
這妖鬼內的魂靈含冤而死,它體內隨時都有怨氣再吞噬它,所以它眼中的世界一直是扭曲的紅。
現在,終於不是了……
如果能好好做人,誰願意做鬼呢?
這隻大妖鬼忽然往山邊走去,它看見了山邊樹下,生長著一株潔白的小花。
大妖鬼蹲下身,彎下腰,仔細盯著這朵小花,希衡和妖鬼共感,也聞到了一股淺淡的花香。
她聽到妖鬼口中吐露出一句,孩童般天真的話語“娘親,花花……送你。”
緊接著,妖鬼口中又出現一個女人慈愛、歎息的聲音“二丫,這是粉豆花,你還記得,當初咱們家的後山坡長的就是這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