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空氣中溫度迅速攀升,灼熱的火浪在一瞬間刺痛四人的皮膚,他們不約而同好奇地朝著身後看去。
然後,就見到了這駭人的一幕。
巨大的火焰狗頭張開血腥的利嘴,一口將整個骨佛寺吞下,熊熊烈火霎時間蔓延全寺,焚燒著這座寺廟的每一個位置。
白忘冬慵懶地伸著懶腰,身邊還漂浮著托著燭火的紅嫁衣鬼靈,那火焰的源頭就是來自於她的身上。
在火光的襯托之下,白忘冬那溫和的笑,顯得那般的刺眼。
“為何?”
君陌眼皮直跳,用力咬牙。
“那寺中還有人在。”
“有嗎?哦,好像有吧。”
白忘冬放下舉起的手臂,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這才和君陌開口說道。
“這寺廟的主持老和尚拜托我送他們全廟的弟子去喂狗,我心善,做不來這麼殘忍的事,隻能用這種方式代勞嘍,也不知道圓怒大師在天之靈會不會介意。”
白忘冬一邊說著,一邊雙手合十,對著空中做了一個佛禮。
“張口閉口都是鬼話。”
君陌冷笑一聲。
“圓怒雖有罪,但也不至於波及全寺弟子吧?你們錦衣衛就隻會滅門?”
“不滅門的,那還能叫錦衣衛嗎?雖然我這也是第一次,手有點生,彆介意。”
白忘冬一步一步蹦下台階。
然後來到了君陌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眉頭彆皺的這麼緊嘛,都變醜啦,你瞧,其他人說話了嗎?”
君陌聞言,第一時間轉頭朝著兩邊看去。
是的,此時此刻,無論是張宇霄還是徐妙錦,亦或者這群人中最有悲憫之心的清宓,都在不發一言,什麼都沒有說。
即便他們現在看向白忘冬的眼神很複雜,但……
“除惡務儘。”
張宇霄呼出一口氣。
“骨佛寺藏有張家村的人在煉製陰兵,這件事,骨佛寺全體上下沒一個人能脫的了乾係,光是此項,便是該殺。”
但白忘冬如此殺伐果斷,張宇霄多少有些不太適應。
說到底,他這也是第一次和錦衣衛的天驕打交道,比起仙門中人來說,實在有太多的不同。
“可……萬一呢!”
君陌皺著眉,滿是不忍地看向那熊熊燃燒的寺廟。
“若是真有無辜之人……”
“那便當他不是無辜。”
徐妙錦的聲音冷淡響起。
她微微瞥了君陌一眼,此刻的她,比起日常之時,多了不少的冷清。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該死的,人總是要死的,無辜與否,又有何用?這樣想,你心中可過得去?”
快要下雨了,再不走,就真的要濕衣裳了。
“我……”
君陌張張口,頓時啞口無言。
不是沒有了反駁的理由,而是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身邊這幾個人有些陌生的過分。
這一場大火就像是將所有人的表麵給儘數燃燒,將骨子裡那團真實冰冷給釋放了出來。
這突然浮現的畫麵,讓君陌有些不理解。
不對,是太不理解了!
“清宓仙友,你也是這般想?”
他轉過頭,試圖從清宓這邊得到認可。
“當然沒有。”
清宓搖搖頭,她不忍地看了一眼那被火焰炙烤的寺院,似乎是在看著那已然逝去的一個個生靈,生命的話題,永遠都扯不上“輕鬆”二字。
白忘冬的火焰放的太過於迅猛,讓人根本來不及有半點反應。
“那你……”
君陌話沒說完就啞口了,他能看得到清宓臉上的不忍,能看明白她眼中的悲憫,但卻看不到半點對白忘冬此舉的憤憤不平。
“為何?”
“人已經死了,責難活人又有何用?”
清宓苦笑著搖搖頭。
“冤冤相報,無終無了,莫要著相了,君施主。”
著相……
君陌張張嘴,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好。
就像是在一群異類當中,那個最正常的人,反而才是異類。
不對,到底是他們是異類,還是他自己才是那個異類?
也許,從頭到尾,不正常的那個人,是他?!!
白忘冬聽著清宓的話,輕輕一笑。
看來靜水庵的功法並不隻是壓製住了清宓的情愛,連帶著其它方麵的“感性”同樣被“理性”所替代。
佛宗講眾生平等,可判斷究竟如何是平等的前提本就是絕對的理性,不偏不倚,不喜不怒,仿佛世外之人。
也許,佛宗的人比這世間大部分人要更加冷酷。
君陌單手捂著自己的頭,此時此刻,靈力存在與否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他突然覺得這周圍好冷。
冷靜的悲憫。
理智的正義。
極端的生死論。
以及毫不在意的漠然。
這一場大火,將君陌對麵前四人的印象全部撕碎。
原本他覺得,他正在一點一點靠近他們,可火光之下,他見到的,卻是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
他踉蹌退後兩步,眼底有著久久不能散去的震驚,不知道為何,他現在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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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就是那所謂“天才”的特性?
獨特,怪異,荒謬。
他沒辦法理解啊。
他這個平庸之輩,沒辦法去理解這些人的想法。
如果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師兄,那會不會有不一樣的心緒?
他真的配得上執盤人這個位置嗎?
“回去吧。”
張宇霄拍了拍他的肩膀,靜靜說道。
君陌沉默片刻,一言不發,眼中的迷茫肉眼可見。
他默默轉過身,順著台階一步一步朝著下麵的密林走去。
好冷,他想回客棧烤烤火爐……
不,算了,還是不要火了。
他大抵是要和火犯衝了。
張宇霄輕歎一聲,但什麼也沒說,隻是跟在他身後一同往下走,清宓則是站在一邊,等著與徐妙錦同行。
火光仍舊耀眼,就像是正在手舞足蹈的狂魔,在這被混沌包裹的夜晚張牙舞爪,肆意狂笑。
站在這火光之下,白忘冬目光有些迷醉。
美啊,太美了。
“這把火你是故意放的。”
徐妙錦的聲音在他的身邊淡淡響起,沒有苛責,沒有質疑,就隻是平平淡淡,仿佛在敘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得出來?”
“有點明顯。”
“那還是功夫不到家,得常練。”
“為什麼?”
“好問題。”
“今晚的故事總要有個結局,如果就這麼走了,那這個結局我不喜歡。”
白忘冬仰起頭,看著那赤光衝天的猛焰,嘴角微微勾起。
“一個章節結束,主角怎麼也要有所成長,那你覺得,今晚的骨佛寺,誰才是那個主角?”
答案毫無疑問。
“……就因為這個?”
“不然呢?”
白忘冬偏頭,朝著徐妙錦看去。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他抬起手,一步一步躡手躡腳地走在台階的邊緣,同徐妙錦擦肩而過。
“一個好的故事,到了結束,就連老天爺都要給個麵子,拐個彎以樂景襯哀情,又或是直接用景色直抒胸臆,豔陽高照代表著美好,六月飛霜代表著悲傷,林間飛起一隻小鳥這是自由,若是一對,哦,那叫幸福。”
白忘冬走過台階,轉過身,順著原路一跳一跳地跳了回來。
“是幡然醒悟也好,是大徹大悟也罷,今晚的故事,總要有點價值。”
這才是他愛看的劇情。
突然他感覺有一抹冰涼就這樣直直砸在了他的發絲之上。
他停下腳步,伸出手,接二連三的冰涼落在了他的手中弱弱砸開,讓他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抹淺淺的輕笑。
“你瞧,下雨了。”
陰雲密布,那是不是說明主角的心情真的很壓抑。
呀~
這樣的結尾,他是個天才。
“……”
徐妙錦抬起手接過那落下的秋雨,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就是因為有現在這場雨,所以才會有剛才那把火的出現。
就像是……
為了那點醋所以包了頓餃子?
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吧。
徐妙錦看著那個在雨中蹦蹦跳跳,不知道在樂什麼的大男孩,稍微眨了眨眼睛,看不透,真的看不透。
就像是一團混亂到極致的迷霧,這個人果然讓人難以理解。
哦,算了,她居然試圖去理解一個瘋子,就不怕到了最後把自己也搞瘋掉嗎?
真是的……
“清宓,走吧。”
徐妙錦淡淡一笑,捋了捋自己耳邊的發絲。
“這雨大起來了,再不走就真要淋濕我的衣裳了。”
“好的。”
清宓聞言輕輕點點頭,朝著白忘冬做了個佛禮,然後同走下台階的徐妙錦彙合,兩人結伴朝著下麵走去。
光影吞噬了離開的兩人。
白忘冬站在台階上沒有回頭目視兩人離開,不知不覺間,這裡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眼前的火光漸漸被雨滴包裹,正在一點一點的熄滅,他得看著它凋零啊。
畢竟……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啊。
“唉,早死早超生哦。”
對著那一片已經成為焦土的寺廟,白忘冬送上了他最好的祝願。
感覺,有段時間沒說這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