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悟葉已秋聲。
謙和堂一片寂靜。
在這麼個地方被鎖著,往常覺得大的很,坐牢似的待幾天也就小了,都是幾百步就可以走遍的院子,江以南仰頭望望,時間過得可真快,圍牆邊的楓樹都變紅了。
他最愛今年的盛夏,初時以為時時就是夏日,在盛夏娶到一生中最愛的人就是抓住了整個夏天,如今才明白,一切都是假象,時時也是強撐著。
她原是冬日的暖陽來著,她隻自己溫暖著,四周都是冰天雪地,她捂不化那些雪,雪也不能將她怎樣,就這樣僵持著、平衡的,直到他出現在時時的世界。
他是降雪的烏雲,可以一時將時時帶離冰冷的世界,給她和殘酷一個隔斷,可他本質也是冷的,不僅無法救了太陽,反而讓她越陷越深。
就像曇花,耗儘自己的精力隻綻放一瞬,見它的人往後就要活在無窮無儘的思念裡了。
其實這樣的情分,最初不如不見的。
今天是九月十二日,打從時時昏迷,已經三天了,沒有人來看過他,二叔也沒有,本來以為他會趁這個機會來的,蔣樗嵐來給自己送飯時卻說應該是不會了,時時當眾下他的麵子,要是真這麼快出事外界都不好交代,二叔是最重名聲的。
江以南問了“當眾”所謂的眾是誰,蔣樗嵐聳了聳肩說是陳伊寧一家和侯家的幾個。
江以南也就明了了,時時表麵不在乎自己身體,其實還是有分寸的,畢竟在他們所處的這個階段,感情並不能當做多堅固的東西,沒有利益糾葛,人家都未必會冒著得罪二叔的風險幫她。
陳伊寧是為著威廉,臨江的官場隻有時時能幫她說上話,路澤沄的醫院也得時時幫忙才能立穩,加上陳伊寧那個孩子也能牽製傅疏忱,至於侯家,江以南是相信有些真感情在的,加上侯家的生意一直是傅家長房安保法務和宣傳工作,老合作夥伴了,又是姻親,不會輕易丟的。
隻是若這樣就相信二叔真的放棄了也太容易了,想試探倒也容易,江以南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打給傅疏忱,接通之後一聲“喂”都沒說出口,“咚”一聲,江以南就不由自主的把手機移開耳邊。
搞什麼!對麵是在拆房子嗎?
傅疏忱像是被塵土嗆到了,咳了好幾聲才來說話“喂?什麼情況,時時不是說給林默寫下葬了就會回來麼,你倆玩上頭了?”
江以南苦笑,一聽這語氣傅疏忱就不曉得這邊發生的事情,彆說二叔對他這個兒子是真上心,時時住院好幾天了,傅疏忱這個一向眼睛長在時時身上的哥哥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如果二叔真的收斂,一般情況下是會把情況告知傅疏忱的,傅疏忱來照顧時時,對於二房的名聲也是提升,他素常都這樣做,但這次沒有。
“喂?掛了?”傅疏忱拍了拍手機“沒掛啊,聽不到嗎?”
江以南才回神“哦,沒事兒哥,能聽見。”
“能聽見你不吱聲,是不是跟時時又想什麼壞事呢,我跟你說想歸想彆拆家昂,家裡有賀清雲這一隻二哈就夠了……誒!那是我拍賣會帶回來的乾隆年間真品!砸了我把你賣了換!”
“哥,你們……在乾嘛?”淒涼的氣氛一掃而空,江以南想歎氣都歎不出來,對麵這聲音貌似是在……他琢磨不出來。
傅疏忱給出正確答案“抓老鼠啊,我怎麼會知道郊區買彆墅會有老鼠呢?我還想著能安靜點呢,這下好了,沒人是挺安靜,鄰居是蛇蟲鼠蟻,這不上門拜訪來了,我過兩天一定要請一個專門的隊伍給家裡處理一下,不,明天就帶來!”
江以南笑笑,毫不吝嗇的發過去一個滅鼠專家隊伍的名片,並說報我名字打五折。
傅疏忱友好發問“報你哪個名字?”
江以南輕咳了咳回複“當然說林默讀啊,眾所周知江以南是死刑犯。”
傅疏忱乾笑兩聲,像是沒忍住的樣子,下一刻又擺回做大舅哥的架子“讓你這麼一說我差點兒忘了,時時呢?林默寫對她來說意義很重,這幾天她肯定心情不好,我就不多管了,你哄著點她,藥看著她吃,她不高興就喜歡自殘,彆一眼沒看住全倒到花壇裡了,之前榭雨書和的花就沒有活過半個月的。”
“不會的,時時好多了,她就是擔心幾天沒打電話你會著急,又怕你生氣說她,這才讓我跟你說聲,哥,我們可能還要晚幾天回去,遷葬的事情是做完了,時時還想玩會呢,山下不是辦廟會嘛。”
“哦……那玩吧,臨江也確實逛膩了,你們倆是不是也該度蜜月去,晚幾天不要緊,津海玩完了順路帶她去穎京看看也行,小叔不是去津海了嘛,順便讓他把你們帶過去。”
江以南壓著心頭的苦悶強笑,應了聲好。
“彆給我弄病了啊,回來的時候得是囫圇個兒的。”傅疏忱沉了沉語調警告。
“不是整個的難道還東一塊西一塊嘛。”江以南失笑,哪怕傅疏忱看不到也重重的點了點頭“放心吧哥,我不會讓時時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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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要有什麼問題就說,彆學澄澄跟個小悶罐子似的,你生病也是事兒啊,你也記著吃藥昂。”
這話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卻是除了時時之外、江以南在這個家唯一能感受到的關心,哥哥一直是很好的人。
本來感動著,電話很快又被賀清雲奪了,老鼠好像抓到了,賀清雲一邊哄著傅疏忱去看看他的戰利品一邊悄悄把手機騙到耳邊,等人走遠了才壓下聲音惡狠狠道“喂?江以南,我告訴你!我會一直盯著你的!等回來再讓我看見你咬時時試試呢?你屬狗的呀你!”
“哥,我屬蛇……”
“那也夠毒的!”
江以南癟了癟嘴,正想著怎麼答,賀清雲自己找事兒走了,誰能想到老鼠在家打洞已經打了一窩呢,人抓小老鼠去了,匆匆把電話掛了,江以南的世界重回一片沉寂。
仿佛所有人都把他忘了,沒有人來過,無論愛他的或恨他的,蔣樗嵐也隻有送飯的時候才來兩分鐘,放下飯盒打個招呼就走了。
可能至少要這樣淒慘到時時出院?可是時時什麼時候出院呢,出院就一定會來看他嗎?時時也說過的,為了讓他活著、會冷落他一點,也會關他一輩子。
可這不就是坐牢麼?頂多……這裡吃的喝的住的比監獄好一點?
這樣的生活倒不如他早上發呆看著僵硬的圍牆的時候,他比劃過一下,剛想就打了個哆嗦,一頭撞死太疼了。
他還是想活著的,不到最後關頭,他都想活著。
下一秒大門的鎖鏈就哢哢作響,可抬手看了眼表,不到飯點。
開門來找他的是侯叔叔。
人看著像是硬從老宅大門走到這兒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一般來傅宅的人都很喜歡逞能,跟他說宅子大路遠、需要騎馬,八成的人都是不信的,偏要走路,這樣的後果就是過了馬棚、幾公裡的路都得硬著頭皮走,去二太太院的是最倒黴的,那是隔著一個山頭的,幾十公裡路,開車都得半個小時。
江以南上去扶,侯文斌心想著自己不是來做什麼好事的,也就沒好意思讓人家攙著,隻是孩子實在懂禮貌的很,站在一邊又躬了躬身儘禮數。
侯文斌咳了咳,有點不敢看人家眼睛“你……最近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江以南搖了搖頭“吃喝都是蔣樗嵐送來的,分管在封適之名下的都是時時正經親信,不會出差錯的。”
“哦,那就好……”侯文斌應了聲。
江以南有些焦急“侯叔叔,您是來帶我出去的嗎?時時怎麼樣了?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還暈著呢,你不用急,她好得很,傅鳴堂欺軟怕硬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時時好歹有長房那麼多人看著呢,她死了長房得大鬨。”侯文斌擺擺手,回見孩子又紅了眼睛。
“那我是要……擔心我自己?”江以南歪了歪頭,這孩子素來跟彆人不一樣,人家哭都是正正經經十分暢快的哭,他總要笑著,多驕傲一般。
要不然老傅說呢,這樣的人是很可憐的,他原本樣樣優秀該有驕傲,各種各樣的災難到來,多硬的性子也要磨平了,最後還能證明他的隻有臉上不甘不忿的笑容。
“等時時醒了,應該會想到辦法吧,一有消息我就帶你去見她。”侯文斌帶著點憐憫拍拍他肩膀“你在老宅待著也不安全,傅鳴延讓我把你帶醫院去,那邊還有小封的人守著,但在這之前,你先跟我見個人去吧。”
江以南思緒被拉走,不明白這種時候還有誰要見他,精神病院的威廉倒是有這個可能,隻是老侯一向討厭他的,不可能幫他傳話,就是傳了,江以南也不想去,此刻再跟他沾上關係,那就是純粹的找死。
隻是各種可能都想了,偏就沒想到老侯大老遠把他拉回臨江彆墅,卻進了個荒廢的地下室,地上的灰蕩起來都能嗆死人,更沒想到進了這個門,門裡是個不可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