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把二房和三房作為庶係理當自降一輩的規矩改了,在二叔和小叔看見之前,兩位太太先得知,二奶奶這就要把我請到宜楓院喝茶了。
我倒不是有意討好她,明曉得二叔雖然還給這個母親臉麵、但打心眼裡恨極了母親為愛給他創造了私生子的身份,不過老人家年紀大了,被妾室的身份打壓了一輩子,臨了了終於因我而可以跟爺爺合葬,難免不感激我一趟的,作為晚輩也不好拒絕,否則要是傳到二叔的耳朵裡,他一敏感我就跟得罪他本人沒有分彆了。
確實我也該去二奶奶院裡看看,聽說她近幾年身體實在不好,說不準哪天就不在了,我要替她準備後事,也不能耽誤了彆的工作,省得到時候措手不及,還不如帶著人提前估摸估摸時間。
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張寂,好在最近不算忙的,他原本也打算上山給爺爺上柱香,於是在半個小時後恰好在宜楓院前碰上,跟著我一塊進了院子,迎麵吹來的風都是濃濃的中藥味,嗆的人暈乎,張寂深吸一口氣,暫時還沒能給我什麼具體的判斷,但臉色已經不算太好。
也罷,七十多歲了,活著要被她兒子和各種對她恨之入骨的人折磨,對她最有善意的竟然是我,那還不如死了,現在死了還能算善終呢。
我想到這兒就進了屋,二奶奶喜歡清淨,所以照顧她起居的管事不多,崔鈺是手腳最利落的,偶爾也要替她出門辦事,除此之外就都是說不了話的殘疾人,所以一進這門我就覺得安靜,安靜到恐懼的一種。
張寂悄悄說這叫死氣,宜楓院比太平間稍微淡一點。
外頭的光從開門時照進來一瞬,落在紅木拔步床上一點,很快又消失了,窗戶口也是被封起來的,透不進一點涼風,黑漆漆悶悶的一片,還是我來了、崔阿姨才忙活著去開燈,把我們引到床前去,搬了凳子請我們坐下,掀開厚重的一層簾,我見了人一眼就覺得滄桑,簡直不敢想象高中暑假回來的時候她還是打扮精致、雷厲風行的二太太,眼下就成這樣了。
也是,離那段日子都過了七年了,二奶奶閉門不肯見人也有兩年。
崔鈺費勁的把人從床上扶起來,在二奶奶身後墊了個墊子,她使勁醒了醒神才緩過來看我,帶著渾身的親和拉過我的手“時時來了,回家這兩年,我都沒好好見過你,就苓苓和蘊蘊百天的時候見了一麵,我還就待了沒多會兒。”
“二奶奶病了,需要休息,您還能挺著出來見兩個重孫女一麵已經夠疼愛小輩們了,我們哪能再求旁的,您後頭身體不適,不是連舟止也沒看一眼嘛。”我躬了躬身回複,感受著手心老太太的溫度,一直在被子裡捂著不算太涼,可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病氣。
看來她是真的要死了。
二叔這都不回來陪侍,甚至哥哥都沒有被任何人告知二奶奶的病情,可想而知這是有多恨了,我見二奶奶這一麵就更需要謹慎。
“崔鈺,今天的藥怎麼送的這麼晚啊,你去看看吧,宜楓院路遠,彆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手機再沒信號那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二奶奶對著我身側說了聲。
我回頭看看,崔鈺卻還有遲疑似的,笑了笑便添上“崔姨侍疾久了看來也頭昏,今天上午我來照顧二奶奶,您看完藥回來就去休息吧,省的連話也聽不清了。”
崔鈺頓了下,尷尬的眨眼頻率都有點快,二奶奶嗬嗬笑笑“她也是年紀大了,頭昏,一時忘形我也不怪她的,誰不想要更好的生活?一直照顧我這麼個老婆子也確實勞累她。”
“下人說什麼勞累不勞累的,二太太您真是言重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崔鈺有點慌神,擦了擦手連忙出去了。
我便曉得這兩位也是麵和心不和,突然也覺得二奶奶這晚年是有點可憐了,偏偏到此還沒完,從後屋又進來一個小姑娘,悄悄打掃著不遠處的桌椅,不過太年輕,回頭看的次數太多了就明顯,我親近的湊到二奶奶跟前“一整天悶著也沒什麼意思,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二奶奶輕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您不一定知道,不過我當初聽了也覺得怪嚇人的,從前有個叫喬禾兒的、伺候我母親鄭夫人,她為了得到這個好工作,跟當時的管家裝作聾啞人博同情,但她能聽見的,隻是說不出話,後來靠手語和寫字一同給外麵傳遞了一點消息,被管家發現了,如她所願就真的讓她聽不見,耳朵裡被灌了一點東西,時間久了我也忘了,到底是水泥啊還是鐵水來著……”
二奶奶深吸了一口氣,捂著心口念了兩句阿彌陀佛“是麼,年紀大了真是聽不得這種事,雖然這姑娘確實有罪過,但也太過了,回頭啊、我還是得給她念念經超度一下才是。”
話音剛落,後頭那小姑娘就走的沒影了,我才示意張寂上前替二奶奶把脈。
“我老了,能活到這個年紀就已經是長壽,生病太正常,多少個醫生都來看過也無濟於事,骨子裡就不行了,我知道你有心,所以就算是不成事,我也心領了。”二奶奶苦笑,對此我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好話,隻等著張寂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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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了脈看了病曆、又問了幾句,隨即就陷入沉思,不一會兒又笑出來“太太,我給您看過,能瞧出來從前底子是好的,隻是年紀大了身體機能多少有些減弱,又生了病,是藥三分毒,藥喝多了也也會讓人覺得沒精神的,您要是能每天出去轉轉,哪怕走不動,讓人推著輪椅出去曬曬太陽也會有好處,當然,能站起來走兩步就更好了。”
“前幾個醫生來看了說的也是這些,可惜我就是不愛動,也不怪他們治不好了。”二奶奶歎了口氣,重新又握住我的手“得了,不說這個了,我自然是多活一天就多積一天的福,但到底沒有你們年輕人的事兒重要,孩子,我真心謝你還能給我這一脈一點常人的體麵,這事你受委屈,我記住了,也是怪我,當初怎麼就想不開、自甘墮落來做人妾室,不止我一個人,連我兒子我孫子都遭人白眼難堪至極……”
我心裡冷笑,麵上卻沒法表現出來,依舊恭敬的俯身說話“奶奶,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彆提了,隻要自己有本事,誰會笑話?我父親去世了,我又年輕又沒本事,若沒有他鎮著場,家裡指不定要鬨成什麼樣呢。”
二奶奶笑著搖頭拍我的手“也就隻有你會說這些,我不用猜都知道,你過得辛苦,你二叔不是好相與的人,疏忱沒心眼,可他不一樣,我自己兒子自己了解,渾身長滿了窟窿、全是心眼。”
我險些沒憋住笑出聲,卻也是嘲諷,忍著心頭的煩躁才開口“您都說哪去了,二叔和哥哥真的都對我很好。”
“那也是你自己好在先,時時,這遭是二房欠你的,這樣吧,奶奶給你保證,你回長房這件事,二房以後任何人都不敢再說三道四,半截入土的人了、總得給後輩積點德,我就是挺著這副殘老身子也出去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收拾了。”
我笑著又把人扶著躺下,頗為語重心長般“奶奶,您就好好養病吧,彆瞎想了,我沾儘了二房的好處又回到長房,人家說什麼也是應該的,若再過河拆橋,那我不是叛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