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承載著她整個童年的小院早已落滿灰塵。恍如隔世般。思緒是遊離的,內心是慌亂的,眼前是破敗的。一分錢都沒有了,城市裡,也再沒有她的位置。父親的遺像還掛在廳堂前。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他咧著嘴,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傻傻的。她突然想起來他本來就是傻的——他早已被那場重病折磨得失去了原本的智力。他曾經希望自己可以依靠知識改變命運,可到頭來,她卻活得如此失敗。想哭,但根本沒有眼淚。她麻木地,頹廢地望著父親那張臉,心有千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可是還要繼續生活。她將它打掃出來了,用一下午的時間。兩張床,一座櫃,早已打不開的電視機,還有那布滿裂痕的牆壁,就是她現在擁有的全部了。
她頹然又恍惚地坐在床上,看著夕陽落幕,看著星空出現,又看著黑暗替代了白晝,直到小女兒低低地說了一聲——媽媽,我餓了。她才從猛地想起家裡已經沒了糧。
隻能去借。她把孩子留在屋內,獨自走向天堂裡的另一邊。她要去強尼母親的家中借糧。
大女兒對她表現得就像個陌生人,她甚至連聲媽媽都不肯叫。大女兒坐在小院裡,石桌旁,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低頭做作業去了。
“回來了?”強尼母親發現了她。
她點頭,然後說出訴求。
老太太雖然很是疑惑,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返回屋內,給她取了半袋糧,幾塊合成肉。“回來就好,回來就能多陪陪孩子了。”老太太說。然後看了大女兒一眼。
“我不用她陪。”大女兒頭也不抬,冰冷冷地回應。
心上,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可妍又能說什麼呢?這孩子,她確實沒有陪伴太多。她虧欠她的,也實在太多。
“這孩子,脾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像她爸了。”老太太替大女兒解釋道,“妍,你彆往心裡去。”
妍道謝,並說她很快就會還上。
老太太說,“都是一家人,不用的。妍,缺錢就跟媽說,千萬彆抹不開麵子。”
“知道了,媽。”妍強忍著眼淚,同她告彆。
……
回到家中,小女兒卻已經睡著了。小女兒的性格乖巧,但也膽小,她是哭著睡的。妍能想象到在自己離開這段期間,她是如何勸慰自己睡著的。她可憐她。妍擦擦她的淚痕,返身走向廚房。可是沒有電,也沒有氣。情緒一下子就崩潰了。手裡的糧和肉跌落在地,她大哭不止。她連頓飯都做不成了。生活,為何如此之難?
小女兒聞聲趕來,她抱住妍,安慰她道,“媽媽,不哭了……我已經不餓了……媽媽回來就好……”
她哭得更凶。
事後,她帶小女兒去了強尼母親家中。老太太雖然驚訝她憑空多出來一個女兒,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大女兒則一直冷眼旁觀,甚至還有恨意流出,尤其在小女兒同妍撒嬌的時候。
當天夜裡,她和小女兒留在了那裡。強尼母親給她轉了一些錢,並安慰她道孩子,難處都是暫時的,挺一挺就過去了。孩子,不怕,隻要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你們餓死。
可這難得的親情也很快消逝。三個月後,老太太病逝。當時,她剛找到一份保潔員的工作。老太太是在做飯時突然暈倒,就此西去的。第一個發現的人,是大女兒。大女兒哭成淚人,妍恍惚不已,小女兒則是無助哭泣。一家子都在哭,一家子都在不知所措。後來,親屬和鄰居來了,這才把老太太安置妥當。
夏天,屍體會臭得很快,於是有人建議將老太太的屍身直接拉去火葬場,並在那裡完成祭奠儀式。妍也想同意,可她根本沒有那麼多錢。她想借,她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沒人理會。所有人都知道她目前的狀況,而之前強尼的借款,她也是花了很多年才得以還完的。沒有人再願意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了。他們就像一群看客一樣,圍著她,圍著她的兩個女兒,和那具冰冷冷的屍體,默然無語。
她抬頭看著他們那或無奈,或無情,或無神,或麻木的雙眼,一下子氣血翻湧,直接暈了過去。
被人掐了人中,她醒了。醒了便開始嚎啕大哭。為了強尼的母親嗎?並不全是,更多的部分,是為了她自己那多舛的命運。
後來,還是有人借了錢給她。可能是她的嚎啕與不堪太過可憐,也可能是那個人突然發了善心。
當天火化,當天下葬。骨灰盒是最便宜的那種,墓地也位於墓園的邊緣。那天,星星很亮,大女兒抬頭望著它們,一邊哭泣,一邊祈禱著奶奶能夠進入天堂。那天,月亮很圓,將老太太的墳塋照得雪亮。妍卻完全找不到接下來的方向了,她看不見前路,也看不到未來的模樣,她隻能被那個名為‘命運’的東西推著,盲目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