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曉陽送到了家,返回的時候,遇到了正要下班的馬書記和張鄉長,他們安排我準備明天的乾部大會。
我們鄉這倆一把手,那是過了命的兄弟,特殊年代的時候,這兩兄弟一起在縣城掃大街,倆人一喝酒,就開始算當年掃大街的時候,相互指責對方把垃圾掃到了自己的防區,吵著吵著就找個地方貓起來一起抽煙的往事。
馬書記說,張鄉長這個人有擔當,一年冬天,寒風刺骨,天還沒亮倆人就去掃大街,等到把活乾得差不多了,馬書記從褲兜裡摸出來倆紅薯,然後就找了一個破樹根幾塊爛木頭開始生火烤地瓜。兩人一邊搓著手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地瓜,不亦樂乎。卻沒有注意到後麵的檢查人員,最後被一人一腳踢在屁股時才警覺。倆人嚇得立刻站了起來,沒等檢查人員開口,張鄉長就說火是自己點的、紅薯自己拿的、木頭自己撿的、是自己喊老馬過來吃紅薯,耽誤了工作。
回憶起來,也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後來,馬書記和張鄉長分彆到了不同的鄉鎮擔任領導,直到84年,倆人才到一個班子裡共事,倆人在艱難歲月裡早就建立了兄弟般的情誼,所以,我們書記鄉長,大事小情都要商量,連縣領導都知道,我們鄉的班子是最團結的。
我簡單收拾了會場,等到第二天,鄉裡開了乾部大會,當天一共有兩個任免,經過縣裡研究,縣交通局的一位科長(實際上是股長,當時叫科長)孫友福在我們鄉擔任副鄉長。經過鄉裡研究,決定任命我為鄉黨政辦的副主任,暫時由我接替鄧曉陽,負責黨政辦的工作。
回到辦公室,鄉武裝部的李部長搓著手說,你小子,真的有兩把刷子,說你吃軟飯吧,你連公職都可以不要,說你不吃軟飯,但是沒有鄧曉陽這個關係,沒有鄧副縣長對你的認可,你這頭小豬怎麼能跳的出咱的這個小圈。
是啊,當黨政辦副主任,全程馬軍書記和慶合鄉長都沒有和我談過話,隻是曉陽說,她已經替我表了態,我一定能乾好。現在回想起來,我的態度可能並不重要,馬書記要的就是曉陽的態度。
晚上的時候,我又把李部長留了下來,這次沒有叫書記鄉長,隻有我們兩個人。在鄉大集裡的羊肉湯館子裡,我倆一人一碗羊肉湯,幾個炒菜,二斤小壇子的高粱白酒,喝了一個酣暢淋漓,痛痛快快。這次,我把李部長喝的是爛醉如泥。我是發自內心感謝這位好領導、好師長,如果不是在我報到的時候他生出憐憫之心,讓我先留在武裝部幫忙,我的人生軌跡,估計將毫無波瀾,和我的父輩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地伺候莊稼一輩子。
飯桌上,李部長打著嗝說道,朝陽,你小子好好乾吧,常務副縣,你未來的嶽父,馬上要轉正當縣長了。
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心裡既為曉陽高興,也為鄧副縣長高興,但是那種莫名的自卑又湧上心頭,我和曉陽的差距,真的是越拉越大。大哥當時咽到嘴邊的那句話,咱們這癩蛤蟆就彆想著吃天鵝肉了,自己腦補起來,深深刺痛了我。我當時都無法想象,假如我和曉陽在一起,一個當副鄉長老婆,一個當縣長的嶽父,就是和全村一起做白日夢,也不敢這樣夢。我當時也在想,如果曉陽不是副縣長的女兒,是個普通女孩該多好呀。
乾部大會宣布的第二天,我也就搬進了曉陽之前的黨政辦主任辦公室,這次,我沒有坐曉陽的位置,而是坐在了之前自己的位置上。李部長說,我現在既然要走體製這條路,就要學會適應體製的規則,體製裡應該說是有兩套規則,一套是桌麵上的,一套則是桌麵下的。曉陽的位置,是黨政辦主任坐的,因為那個位置,背靠著牆,可以看到門口,這個位置是領導的位置。我現在隻是黨政辦副主任,如果坐在了曉陽那個位置上,就是不成熟。如果真的下一步來了新的黨政辦主任,你讓彆人坐在哪裡?我覺得,李部長說得很對,在這裡細節就是成熟。
曉陽還有一些個人物品沒有收拾,她當時走得倉促,辦公桌有些淩亂,這些自然等她有時間才來收拾。但我既然坐了進來,就順手幫曉陽收拾整理一下。曉陽的桌子上一塊平麵玻璃,下麵都是曉陽的照片,當時彩色照片還不多見,最醒目的則是一張曉陽在看書的照片,精致的麵容下藍色的毛衣,專注的神情讓人愛不釋手。
我問自己,李朝陽,你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才能遇到這樣好的女孩。我們在一起時間不算長,曉陽從來沒有送過我照片,我把曉陽桌子上玻璃下麵的照片全部收了起來,珍藏了已經35年。如今照片已經褪色,但我當時小心翼翼取照片的情景如同昨日一般記憶猶新充滿色彩。
我當黨政辦副主任還沒有上手,縣裡就已經下發常務副縣長鄧牧為擔任縣長的文件,老縣長升任隔壁縣委一把手。這期間,因為當時交通不便,我和曉陽見麵的機會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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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10月底的時候,我見到了已經成為縣長的曉陽父親,他陪同上級領導來我們鄉調研。
當時,全鄉老百姓用的都是自己打的水壓井的水,縣城早些年的時候,已經通了自來水,現在省水利廳在每個縣都有兩個示範項目,就是在每個縣選擇兩個鄉安裝自來水。
當時,每個鄉領導都分管一塊業務,分管水務的是武裝部長李部長。之所以由李部長分管,是因為當年全鄉每年都需要派出勞力義務勞動來清淤挖河,全鄉的老少爺們在農閒的時候自帶乾糧,每個村每戶人都要出力。這麼大的工程,換了幾個分管領導總乾不好,不同的村之間還發生過械鬥,最後還是帶過兵的李部長把挖河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
鄉裡自然想爭取到自來水示範鄉這個名額,畢竟是上級財政補貼。但考察組是省廳的領導帶隊,書記鄉長問老李怎麼辦,畢竟全縣17個鄉鎮,除了城關鎮,剩下的鄉,都是窮得叮當響的難兄難弟,大家經濟社會發展和自然水情情況都差不多,我們鄉沒什麼優勢。
李部長一邊抽煙一邊眯著眼,道,多大個事,你們按你們的步驟來,就說咱們這兒的地下水又苦又澀就行,我到時候給你們活動活動。
有了李部長這句話,這鄉長書記自然也就放了心,畢竟李部長和鄧縣長是戰友,是有活動的可能性。
等到那天,檢查組來,那時候帶隊的車已經不是吉普212了,而是一輛桑塔納,這是給縣級領導剛配的新車,這也就意味著正縣級領導在車上,車隊一行四輛車,那個年代也算是浩浩蕩蕩了。
書記鄉長和幾位班子的乾部早就等在了鄉大院門口,為了迎接這次檢查,鄉裡專門把鄉中學的兩個班上百個中學生拉來搞衛生,同學們乾的熱火朝天,兩個小時的時間,鄉大院變得乾淨整潔起來。學生們當然不是義務勞動,每人發一張學校食堂的飯票。
我作為黨政辦副主任,自然在迎接領導的隊伍裡忙前忙後,由於乾過連隊文書,在待人接物,迎來送往上並不吃力。領導們下了車,我一眼就認出了已經是縣長的曉陽父親,依然的意氣風發,依然的氣場強大。
領導們進入了握手環節,我馬上跑到會議室,再做最後的檢查。我一進門,就看到李部長手裡拿著東西在往暖水瓶裡麵倒,見我進來,李部長嚇得一哆嗦。
乾啥呢李部長?
沒事沒事,我給他們加點鹽,加點鹽這水不就鹹了嗎。
我當時就驚呆了,加鹽?你這個動作像投毒一樣。
彆瞎說,小子,你就跟著你李叔學吧。一會你倒水是不是,來,把剩下的鹽裝兜裡,這一壺喝完了接著加,記住,膽子要大,心思要細,傻小子,彆當著人放鹽。不容我考慮,李部長就把半包鹽塞到了我的手裡,隻留下李叔雙手揣兜瀟灑的背影。
領導們就座之後,書記鄉長就開始了配合,什麼吃水困難,什麼又鹹又澀難以入口,什麼燒水壺裡麵的結水垢比壺皮都厚。我心裡暗道“燒水壺的水垢有沒有壺皮厚還不一定,但是咱馬書記張鄉長的臉皮肯定是比壺皮厚了。
省廳帶隊的是一位處長,曉陽的父親陪在左手邊。右邊則是副縣長劉乾坤。領導們聽著介紹並沒有表態,我心裡挺緊張的,畢竟鄉裡的水本來就有些澀,如今這水裡加了鹽,就不知道李叔到底加了多少。我咽了咽口水,心裡想著,這水得是啥味啊。
鄧縣長聽著彙報,還是第一個端起了杯子,茶水喝到嘴裡,明顯有異樣痛苦的一絲表情泛過,這表情我懂,我李部長肯定把鹽放多了。但是,他還是接著喝了第二口,這一口是喝給旁邊的省廳處長看的。看,這水鹹,但我都習慣了。
過了不久,省廳的處長還是端起了杯子,這一口,處長的表情十分複雜的看向了旁邊的鄧縣長,鄧縣長笑著說,領導,喝的習慣不?
處長想吐,但還是咽了下去。因為旁邊的鄧縣長又喝了一大口。這一口,還是給省廳的處長在打樣。兄弟,基層就這樣,這水,群眾天天喝,咱也得喝!
鄉長書記並不知道內情,還在口若懸河地作著彙報。事已至此,鄧縣長自然也隻有跟著鄉裡往下演。
書記鄉長彙報完,鄧縣要做補充彙報,說道,這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家鄉水,你們鄉的水,我印象深刻,一個字,鹹。這水的問題,是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
領導的水杯都沒有怎麼動,但是不能涼了茶,我還是上前去給領導們添水,
算了算了,今天不渴,不要水了。
鄧縣長抬頭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意味深長!那意思我懂,你小子到底放了多少鹽!
直到會議結束,省廳的領導也沒有表態,食堂老朱拿出了看家本領,去羊肉湯館子裡端回來一大盆的羊肉湯,倒進食堂的鍋裡,繼續熬製,美其名曰三代單傳的正宗安平大院羊湯。不多會在會議室裡已經聞到了飄香的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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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領導們談笑風生,昂首闊步,李部長跳了出來,說各位領導車馬勞頓,馬上吃飯了,還是洗洗手洗把臉。說著就拿出燒水壺開始倒水,這水倒出來,一層肉眼可見的白色水垢漂浮物,泥沙俱下,慘不忍睹。鄉裡的水是有水垢,但絕對沒有那麼大。
省廳領導手都伸出來了,又縮回去了,說謝了謝了,今天上車的時候洗過了,咱都是一家人,不講究不講究。
鄧縣長搓了搓手,也是沒好意思把手伸進盆裡!
我知道,這又是李部長搞的鬼。好在羊肉湯不鹹,領導們以湯代酒,每個人都非常的海量,乾了幾碗羊湯。每個人都在稱讚,這食堂大師傅的手藝,在一個鄉食堂,真是屈才了。
老朱懷抱鍋鏟,笑的十分得意,那意思是這就是咱的手藝,誰敢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