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辦公室裡噘著屁股洗臉,搪瓷盆子裡畫著兩條金色的鯉魚,中間還有一個囍字。這樣的新鮮盆我本不喜歡用,奈何結婚的時候,這樣的盆子就收了二三十個,曉陽就非得讓我拿到鄉大院裡。之前的盆子就淪為了洗腳盆。
說起來盆子,本來我一個盆是既洗臉又洗腳,曉陽知道後一臉的嫌棄,差點當場去刷個牙。想起當年在部隊的時候,一個盆早上洗臉,晚上洗腳,過年的時候還能包餃子。正想著盆子的事,突然聽到背後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聲,我擦了臉,就看到吳香梅下了車。
香梅書記,您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了?
我笑著道“早梅發高樹,迥映楚天碧。香梅書記,看來事情辦完了?”
吳香梅一臉鄭重上下看著我,疑似深情款款。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咋,這麼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嘴上還有牙膏。
順勢摸了一把,果然還有牙膏,馬上折返回去,道“我的大書記,沒事你不要按喇叭,你看我這洗個臉都洗成了豆腐渣工程”。
吳香梅拿著手包,身上的風衣隨風而動,直接進了我的辦公室,又洗了幾下,才感覺到應該是乾淨了。
吳香梅放下包,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我的凳子上,道“朝陽,替我謝謝咱鄧書記,謝謝你們家二嫂。我們方家,欠鄧書記一個大人情。”
香梅書記,何出此言?
吳香梅一臉凝重,摸了摸自己的手包,歎了口氣道“大恩不言謝,惠意銘心間,來日方長久,定當報前緣。朝陽,一定要轉達”。
我心裡想著最近怎麼成了傳話筒,也是應道“一定傳達到位”。
吳香梅起了身,道“收拾一下,上午開黨政聯席會,近期的工作彙總一下,眼下幾項工作都要抓進度。這幾天我不在,很多工作不清楚,朝陽,你來主持”。
我馬上也鄭重地道“香梅書記,您來了,正好有幾項重點工作要做彙報,一個是省督導組移交下來兩個線索,第二個是冬閒挖河的事馬上要布置”。
吳香梅一臉吃驚的表情,道“安平也有督導組發現的問題?”
對,安平也有兩個,一個是反映煤球廠抬高了價格,一個則是說磚廠投機倒把,倒賣紅磚。
吳香梅並未太過吃驚,跟著自己的公公方誠跑了一趟東台,又來地區給自己的愛人方建勇活動,這幾天吳香梅接觸的全是投機倒把這些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次價格雙軌製的改革,著實讓一批人發了大財。
拿著手包,邊走邊說,朝陽,黨委支持你的工作。伴隨著高跟鞋有節奏的嗒嗒聲,吳香梅出了辦公室的門。
十點鐘召開的黨政聯席會,分管黨政辦的蔣笑笑已經整理好了議題,第一個自然是學習省政府穩定物價的九條措施,接著顧誌遠、向建民分彆彙報計劃生育、冬小麥防凍抗旱、冬閒生產渠的挖掘清淤,向建民補充道,李舉人莊、吳河的扶持貸款第一階段已經發放到位。
聽完了彙報,吳香梅道工作進行得都很不錯,朝陽鄉長各項工作推進得都很有力度,大家辛苦,下麵朝陽鄉長布置重點工作。
我拿出筆記本,道“第一個事,向建民牽頭,聯係工商所、安排企管站,必要的時候請派出所出麵,將省督導組移交的兩個線索逐一核實。第二件事,推動李舉人莊磚窯廠的建設。第三個事,是冬閒水渠開挖,這個事需要動員勞力,請咱們葛主席費心,帶著顧誌遠做好統籌對接。”
布置完了任務,我就看向了吳香梅。吳香梅道“朝陽鄉長安排的工作,我都認同,請大家下來抓好落實”。
大家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吳香梅的身上,想著吳香梅在剛才大家的彙報階段沒有發言,在現在的部署階段應該會有一係列的講話,畢竟這也算作是慣例。吳香梅看了看大家,道“散會”。
與會的鄉鎮乾部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吳香梅起了身,大家才確定,這是真的散會了。
回到了辦公室,吳香梅關上了門,疲憊的身體與辦公椅一接觸,就有了放鬆一下的想法。昨天晚上,愛人方建勇回了家,這是結婚以來兩人第一次分彆這麼久。方建勇的憔悴寫在了臉上,一臉的胡茬讓方建勇看起來蒼老了七八歲,頭發上的皮屑布滿衣領。回到家的方建勇眼神空洞,麵如死灰,在高強度的詢問之下,方建勇在精神上有了些許的恍惚。直到吃了晚飯,才慢慢適應,到底如何處理,督導組隻給了三個字,等通知。
吳香梅自從嫁給了方建勇,便已經是算入了“豪門”,從以前的縣委辦乾事,很快成為縣委辦的副主任,在崔浩的手下待了不久,就到安平任鄉長,鄉黨委書記。除了在與張慶合鬨過一次矛盾之後,讓吳香梅已經認識到,自己以前有意無意地秀一秀自己那個寫著北京的水杯是如此的幼稚。物極必反,盛極而衰,吳香梅感歎,李朝陽年紀輕輕就學會了低調二字,光而不耀,靜水流深,抱樸守拙,行穩致遠,可是自己是到了求人辦事的時候才真正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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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開會,城關鎮也在開會,臨時主持日常工作的韋勇也麵臨著不小的壓力,愛城衛生活動進入了常規的保持鞏固階段,縣裡新成立的環衛所由城關鎮代管,所長由張洪平兼任,但是這環衛所隻是一個空殼,人員編製、工作經費都沒下,城關鎮臨時聘請了二十個環衛工,一人一個月五十塊錢,一個月就是一千,一年僅工資支出就是一萬二,再加上租車搞垃圾清運,一個月三百,一年也是快四千塊錢,如果再加上工具的損耗一年下來就兩萬塊錢。這邊錢按說該縣裡出,城關鎮就去協調報告,但是韋勇去了建設局要錢,建設局說找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到了愛衛會又說找財政局,到了財政局連局長都沒見到,直接被一個科長懟了出來,縣裡根本就沒有這筆錢。
張洪平在城關鎮的黨政聯席會上笑道,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來掃地的都是關係戶,現在就是靠著關係再給大家畫餅,如果再不拿錢發工資,環衛工就要來鬨事了。
城關鎮的財政不差錢,曉陽請了假,友福陪客商考察,也難得到鎮上來一次,兩位主要領導不在,韋勇也不敢自作主張由城關鎮把錢出了,畢竟這錢一出,以後就都是城關鎮的事了。張洪平道“韋鎮,明天要不我們去找曉陽鎮長彙報?”。
張洪平滅了煙,道“曉陽鎮長還在坐月子,多大個事,咱們一群大老爺們還辦不好?我看這樣,洪平,你就通知下去,和以前一樣,把住建局、財政局、愛衛會家屬院的垃圾清掃和垃圾清運全部給停了,要是他們找過來,就說環衛工拿不到工資,罷工了。”
張洪平搓了搓手,道愛衛會和衛生局一個家屬院,衛生局那邊咋辦?
咋辦?拉上衛生局,也不是壞事,他們也會給愛衛會做工作的。
韋勇是資格的老鄉鎮,城關鎮本身就是縣城駐地,在城關鎮的地盤上,各個局大家多少都給幾分薄麵,除了韋勇本身資曆老之外,書記是副縣長,鎮長是縣委書記的閨女,這也是底氣。但是牽扯到錢的時候,有時候就顯得不那麼親熱。但在集體利益麵前,常年在城關鎮摸爬滾打的韋勇清楚,既然不能解決矛盾,那就激化矛盾,事情鬨大了,自然會有人過問。
學習了文件,各鄉鎮都開始了清查哄抬物價和倒買倒賣,涉及的線索,大多集中在縣城,隻有四五條的線索是在鄉鎮,與預想的一致,煤球廠的煤球漲價,主要原因是煤炭價格上漲了接近一倍,原材料漲了,煤球的價格也就隨行就市,煤球廠有進貨票據,算下來也在合理範圍內,這個向建民安排寫情況說明也就可以了。
到了磚廠,賈叔和二哥正在一起說這事,如今天寒地凍,不適合開展大規模的窯廠建設,安平第二磚窯廠的擴建也就擱置了,強行建設會影響窯廠的結構和安全。隻有等到明年開春的時候,再進行施工。
哎,朝陽來了。
賈叔,二哥,正好你們都在,我正好有事找你們。
朝陽,我們也正好有事找你,坐下說坐下說。
我和向建民剛剛要坐下,二哥喊了句慢,就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笑道,磚窯廠就是灰大,老賈則端來了兩杯水。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道“朝陽,我們先彙報倪再做指示,是這樣啊,磚窯廠門口的生產路,如今拓寬了一倍,修的時候沒人說,修完了,這沿路有地的村民就來找窯廠,說路硬化的寬了,影響他們的農業生產,需要補償他們青苗費。還有就是磚窯廠原本計劃是按一塊水泥板的寬度修路,如今是兩塊水泥板的寬度,這預算就超了,這筆錢,鄉裡應該給我們補貼。”
磚窯廠的辦公室和燒磚的磚窯緊挨著,夏天的時候酷熱難耐,但是冬天的時候則溫暖舒適,一進門就聽到要錢,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磚廠效益這麼好,青苗費和多修寬點路又能多花幾個錢,但反過來一想,這也說明老賈和二哥遵守財經紀律,收支兩條線。想到這裡,我說道,青苗費的事,建民,你聯係農業口子的人和村裡一起去看下,如果符合補貼政策,該補就補,反正占地不多,我估計就是補金額也不大。至於修路超預算的事,賈叔,你們核算一下,超了多少,到時候這個事開會研究一下,該補就補。
賈叔笑道“朝陽一來,我和你二哥擔心幾天的事,一下也就落了地”。
賈叔,彆著急落地,有個事,我要找你們核實。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賈叔越聽眉頭上的抬頭紋越多,摸出了一根煙,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正陽,怎麼會那?我們做磚的黃土是去年就已經從群眾手中買來的,今年咱們的磚基本上價格是穩定的,咋會有人倒賣紅磚?
二哥攥了攥自己的拳頭,道“賈叔,咱們是集體企業,紅磚是群眾建房最基礎的材料,咱們肯定扛起社會責任,這紅磚倒賣怎麼會是咱們乾的?”
我看著二哥的神態,有些扭扭捏捏,說話也不如之前硬氣,並不是那麼的自然。隨即問道“二哥,你的意思是這線索是被人虛假舉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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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