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棵百米高的巨樹,能將人托起的葉片常青,堅韌的藤蔓綁起貨物,隨著移動的枝乾掠過天空,把本就不富裕的日光吞掉了一部分,雨點般的光線失了一塊。
樹屋分層林立,星羅棋布,像樹上生長的嫩芽,溫暖的橙光透過窗戶露出來,在昏暗的環境下連成一線。
雖然乍看下去很像迷宮,好像隨時會有木精靈跳出來將初來乍到的旅行家拖回家清空彈匣並收為人夫七號世界木精靈目移,但其實木精靈對族樹的空間規劃非常重視,混亂隻是因為樹屋沒有統一的形製。
艾爾啟抱著阿爾乘上伸來的葉片,向著精靈族樹的更深處轉移。
樹冠愈發茂密了,星星般閃亮的發光植物代替零碎的月光點綴在建築間,整體偏向冷色調的慘白。
精靈族樹大多時候都在地下活動,陰冷才是這裡的真實樣貌。
艾爾啟最後在族樹六十米處的樹乾一角走下葉片,鑽進對高大的她略顯低矮的夾縫,穿過漫長的步道後,一片奇觀向她展開。
先是天然的陽光,藍天白雲在樹乾內鋪陳開來,和煦的暖風捎來濃鬱的花香,甜絲絲的。
五顏六色的花盛開著,連小溪中都能瞥見粉色的花瓣,艾爾啟遠望,那是朵朵荷花造就的通路,好似泉潭中的鵝卵石,含蓄內斂,靜靜等待過路人踏過。
艾爾啟能聞出梅花和桂花的味道,草地間無名的花蕾也送出自己的芬芳。
不同季節的花朵放出涇渭分明的花香,這就是巨獸的生態係統嗎?真是神奇。
艾爾啟試著踩踏荷花,荷花堅挺依舊,獨眼巨人便放心來向潭水中央邁步。
潭中央生長著一棵枝葉稀疏的老樹,老樹的樹根突顯出潭底的淤泥,浸潤在水中的部分卻是乾裂的,好似滴水的沾潤失了作用。
“絹奶奶,阿爾的未來還有救嗎?”
一聲“絹奶奶”讓背朝艾爾啟的老婆婆慢悠悠地轉過身,她喚道“小艾爾,過來這邊。”
艾爾啟在小時見過絹奶奶,或者說,精靈的族長阿絹閣下,沒人知曉阿絹活了多久,隻知道阿絹在他們出生時就是奶奶了。
絹奶奶沉重的晚雲似的灰白長發被木骨朵發鬢團成小包子,像平常老人一樣的褶皺擠住雙眼,慈祥的臉上沒有哪怕一塊老人斑。
絹奶奶的腰挺得筆直,艾爾啟站在她身旁,也隻是高了一個半腦袋而已。
罕見的深綠麻質衣裳讓絹奶奶更加顯老,也更顯得慈愛,長袖牽拉下來,她老人家抬手指向樹冠,就像給可喜的孫兒數星星。
“小艾兒,看到那枝黑色的花了嗎?”
“嗯,看到了。”艾爾啟向上瞟去,又不禁低頭。
很難不注意到那朵黑花表麵布滿了玻璃狀的裂紋,枝乾的連接處掛上了冰塊,而連接花與枝乾的骨朵,早已消失不見。
那朵黑花已然是凍原深處的無根花了。
艾爾啟望向懷中精靈的側臉。
漆黑的玻璃似的碎紋爬上她蒼白的麵頰,了無生氣的綠寶石和源石眼瞳嵌在雙目中,右半個腦袋被砸開一個窟窿,向內看去空無一物。
她分明是沒有變化的,隻是不會動了而已。
艾爾啟不無悲哀的想冰塊會將精靈的靈魂包裹在空洞中,形成自由的空羽獸,可一朵無根的花,除了他們,又有誰會記得她的靈魂切實存在過?
“絹奶奶,難道連薩米塔赫托也不能讓阿爾清醒嗎?”
“已經不可能了,小艾爾。”
絹奶奶自然的笑容收了回去,她麵上認真,以至顯得嚴肅了“邪魔讓小阿爾的生命定格在最後一刻,是薩米塔赫托憑借小阿爾降生的花朵,賦予了死者生前所擁有的事物。
現在花朵所擁有的事物也被邪魔掠奪殆儘,沒有人能將消失的信息補充回去,薩米塔赫托也不行。即使補充回去,小阿爾也不是小阿爾了。”
絹奶奶彎腰摘下兩顆眼球狀的寶石,源石憑空分解,獨眼巨人的預言之眼自然物歸原主。
“精靈也不奢求銘記,讓小阿爾在這裡解脫吧,你也不要平添壓力。”
艾爾啟沒有接她的眼睛。
“我會在拉特蘭給阿爾預訂床位。”
再次抱起空洞的軀殼,艾爾啟平靜站起。
“阿爾是替我死的,明明是一樣的未來,我隻是一味承受,阿爾卻願意去拚上一拚,哪怕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現在還活著。
阿爾也一定想要活著,現在她一定也沒有放棄,如果因為一句‘不可能’就知難而退,阿爾堅強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小艾爾也變了好多啊。”
目送艾爾啟離開花海,絹奶奶沉默半晌,突然溫和地微笑。
“小阿爾的成年禮服還沒做呢,我也是老糊塗啦!就祈禱小阿爾能在下一年之前穿上吧……”
——
目之所及皆是一望無際的純白,天空與大地的界限也見不到一條細線,在大地上死命奔跑,卻連踩踏聲都聽不到。
但精靈沒有停步,她紫黑的衣裳在純白的空間中鮮明又紮眼,掌心捧著的雪球與周遭幾乎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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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瑪正放鬆地躺在地上閉目養神,等待祖靈之父抽個空把她放出去。
“喂!彆睡了,陪我講點話!”
直到安瑪被旁人踢了一腳,安瑪才睜眼,然後俯視蹄邊的小家夥。
“你怎麼還活著,不對,阿爾,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安瑪驚訝地直起脖頸,鹿之主睜著瞪大的雙瞳,但精靈沒有露怯,抬手扔了一塊東西到好奇的安瑪臉上。
那是一顆發光的雪球。
“唔——看樣子是我忘記把它收起來了。”安瑪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閒話少說,鬼東西,這裡是哪,你怎麼還沒死啊?”阿爾一開口就讓安瑪沉默了好一會兒。
真的成長了不少啊,已經像戰士一樣不積半點口德了,這孩子明明才成年呀!
“我不叫鬼東西,我叫安瑪,至於這裡,是祖靈之父儲存信息的空間。
阿爾,你也明白我的本質,那些攻擊確實有些可怕,但不能真正殺死我,反倒是你,你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你可是連信息都不剩下了。”
阿爾仔細觀察安瑪的整條身子,發現肉瘤不見了之後,下意識發動左眼去解析對方。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