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紗!
“東西交出來吧。”
韓文廣沒有顧及那把小鐵殼子上的汙物,拿起來仔細端詳著說道。
此時那兩個漢人仆役都被程平趕了出去,刑房裡隻餘祁京和韓文廣兩人,一人被掛在牆上,一人坐在椅子上。
韓文廣環視一周,最後將目光留在了祁京的腳上,閉上眼,似乎想象到了當時的場景……
祁京被布袋壓身,四肢都被人用匕首捅穿,保羅死時裸著上身,應也是想弄了祁京,兩人身上都有幾處擦傷沾滿著穢物,證明事先有過打鬥,但結果卻是祁京活了下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四肢被廢,怎麼還能殺了力寬體胖的佛郎機人?
答案或許就在自己手上這鐵殼子上……
但他沒有往下繼續想,自己還有要做的事,比這個死了的佛郎機人重要一萬倍。
韓文廣睜開眼冷冷道:“我的時間很緊,不要跟我談條件,你即使吞下去,我也會將你開膛破肚的取出來。”
祁京含著帛書嗚咽的開口,聲音還算聽的清:“我可以嚼碎了再咽下去。”
“你敢!”
“談條件,不然我馬上咬爛這東西,這身體的牙齒應該比局座的要硬。”
“威脅我?!”
韓文廣拍椅而起,這還是祁京第一次見他有情緒不穩定時候。
上次被保羅拿燧發槍指著頭時,他也是一直冷著臉。
祁京舒展眉頭道:“我知道韓先生是個有感情的人,不然也不會在看到這東西後第一時間將人趕出去。”
韓文廣皺眉咀嚼這著“先生”這一詞,好像是佛郎機人在常說,更加有些弄不明白事情經過。
“你想說什麼?”
“你進門的第一反應是先看那個西洋人,且目光隻盯穿著衣裳之上,說明是在找東西。”
“…如果你心性狠厲一些,在第一時間看到這尺布料的同時就該把我殺了,不會給我開口說話的機會。”
“…或是這樣,你不開口,我拿不準你會不會救我,這圖也不會被我嚼爛,你會贏。”
韓文廣眉頭皺的更甚,道:“你之所以沒有提前嚼爛…是在賭?賭我會開口?”
“是,這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隻要你開口,就是我贏了。”
“不。”韓文廣看了一眼保羅的屍體,表情有些遺憾,道:“你沒有贏,你以為我為何會第一時間趕到這?”
“這塊什麼地圖對你應該很重要,至少比得過得罪佛郎機人。”
韓文廣這時的表情從遺憾轉為疑惑,不過顧及麵子還是沒有多說。
“所以,你的條件呢?是讓我放走你?”
“不,是跟你走。”
祁京道:“來這做生意的佛郎機人不止他們,外麵肯定還有人,我出去大概率會被他們弄死。”
祁京沒有提自己的家人,他不清楚這具身體的家人多有勢力,隻知道自己變了之後至親一定會感受出來。
到時候一樣逃不過囚禁……
而如果就這樣讓韓文廣放自己出去,自己也未必能挨個崩了保羅那些“生意人。”
最後,他連自己是誰,被關在哪都不知道,放出去後,又能去哪裡?
…韓文廣估計是官家人,能跟胡三口中的“大爺”佛郎機人硬頂,想必背後是有些勢力的。
現在這種情況下,拿來當擋箭牌最是恰好。
然而,韓文廣還是搖了搖頭,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就敢這樣說話,自大狂妄,不堪成大器,我告訴你,那份地圖不止於保羅一個人知道,等明日他的同夥來殺完你發泄後,我一樣會得到……”
說完韓文廣冷哼一聲,再沒有看祁京一眼,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
天色破曉,牢房外安靜異常。
祁京還是被掛在牆上,姿勢沒有變化過。
韓文廣走後,他突然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覺,感覺四肢有些癢……
奇怪的是,那些傷口也沒在流血,快要有了結疤的趨勢……
他皺眉盯著壁上油燈思考著,這是他睡的第二覺,前一次感到迷糊時,他還在自己的馬自達裡。
且自己在牢房初次醒來時感覺後腦勺劇痛無比…他曾經摸過,有血跡,估計是一處致命傷……
而那時傷口的感覺竟也是癢的……
“嗬,有這般自愈的能力,東瀛佬沒抓到過我,可惜了……”
……
嘭~
張牢頭走了進來,正看到祁京在笑。
“你還笑的出來,就要死的人,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皮肉……”
祁京沒有說話,以為他是來收殮兩個西洋人的屍體的。
而過了一會兒,卻發現他是來拿地上那把燧發槍的。
張牢頭將燧發槍拿在手中,對著祁京,嘟著嘴說了聲:“砰…”
“怕不怕?”
祁京搖搖頭,知道他和韓文廣一樣根本不會開槍。
“我不會死的。”
張牢頭拿衣袖擦了擦槍,顯然不信他。
“你小子倒是個狠人,接連弄死了兩個佛郎機人,放在前朝也算為民除害…那會兒官府不僅不追責,還得賞錢……”
說到這,他頓了頓道:“隻是可惜這世道,外國人都敢壓在大明身上來……”
“現在是哪一年?”
許是想到是將死之人,張牢頭也多囉嗦了幾句。
“你坐牢坐糊塗了,永曆二年秋末啦。”
“明朝…大明有這個年號?”
“管他呢…自思宗皇上死後那天不是這裡一個皇帝,哪裡一個皇帝的……”
“外麵很亂?”
“是啊,肇慶剛從建奴手裡搶回來的,出了這城以後一會兒是紮辮子的,一會兒是韃子,就是看不到官兵。”
祁京漠然,繼續問道:“我家住哪?”
“真是瘋了,你是進來坐牢的,又不是坐月子,我哪知道……”
“好,最後一個問題…韓文廣是什麼人?”
張牢頭反應過來,喝道:“你他娘個將死的犯人還審我呢?!”
祁京閉上眼,似乎在養精蓄銳,道:“我不會死,張兄也照顧好自己。”
一直聽犯人謾罵他不知多少年的張牢頭有些犯楞。
頭一次聽到死刑犯跟獄卒說照顧好自己的。
“照…照個廝鳥,這破官府沒甚好,整日這裡一個貴人,哪裡一個大人的,誰伺候的好?!
老子就等建奴來了,帽子一脫……”
“剪成辮子嗎?”
“不然呢?滿清宣揚的是留發不留頭嘛……你倒死了後啥也不用管了。”
“不會,韓文廣會救我,說不定還會帶我出去。”
張牢頭心想這事都扯到佛郎機人,一般都是由禮部和刑部來扯皮了,還說大話呢,不過嘴上還是敷衍問道:“為啥?”
“你到現在,有看到保羅的兩個漢人手下嗎?”
張牢頭忽然愣了一好長陣,似乎在回想什麼。
隨後猛然起身打開房門,卻隻在門外一個隱蔽的角落看到了兩灘血跡……
他一直守在門外,可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
縣衙外霧氣有些重。
韓文廣披著單衣冷冷的站在那。
霧氣已將他的眉頭和手上的“鐵殼子”染了露水。
他在等裡麵的消息,他不相信祁京真的不怕死,所以走了後故意讓張牢頭拿槍去嚇他。
一是仍然想從他那得到圖,二是餘出時間處理那兩個仆役。
對於祁京,他也做了兩手準備。
至於到底要選哪一種,要看祁京自己的表現。
不多時,程平跑了過來。
他很累,自昨晚出事以後就沒有停過腳。
先是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才擦了擦眉頭上的露水,道:“查得差不多了……”
“祁京,年十七,其父祁陽,字恒光,曾任肇慶府同知,弘光元年被換水下去,其母在京城生祁京難產而死,因家中無人,祁陽續娶肇慶大族王氏女,祁京在其家中幾乎成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