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程於後右門遇見了遏必隆。
見他孤身走來,遏必隆止不住的手一抖,快速朝前跑去。
“怎麼了?”
範文程抬眼看著眼前的宮闕,似有些恍然,道“多鐸來了。”
“我正是為此來尋你。”遏必隆道“適才在乾清宮,寧完我逼你入朝奏對,索尼大人讓我領命前來”
“嗯。”範文程應了一聲。
遏必隆愈發急促,把朝堂上的爭論說了一遍,又道“這些是在逼你收手,寧完我想必早知會了多鐸,我此番前來,是為拖延時間,敢問範大人到底拿住他們沒有?”
範文程搖了搖頭。
遏必隆愣了許久,他是聰明人,自然能猜到範文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必是壓不過多鐸,被逼走了
“走吧。”範文程已收起目光,負手朝前走。
“真就不管了嗎?”
“若真讓多鐸與寧完我先一步抓住了那些細作,索尼大人在朝堂上說的再言之鑿鑿”
“兩個問題。”範文程忽然道。
“什麼?”
“第一,祁京真能被捉住?即便多鐸將人握在了手上,這些南邊的細作又會真的來做證人揭發老夫?第二,多鐸有一點說的沒錯,老夫與他們之間鬥的再厲害,不過都是為了大清,他沒去朝會便是不想與索尼再論,他要祁京是為了個人心思,寧完我這個後手,其實也就是擺設,照這樣看,老夫去陛下那認個錯事情也就過去了”
“範大人的意思是要停手了?”遏必隆問道“但事情都已擺上了朝會,豈能這般輕易就收手了?萬一多鐸將人露出來,待多爾袞回京,吾等必舉家身死!”
“是嗎?”
“是”
範文程依舊向前走著。
他不急。
寧完我與多鐸皆認為他與索尼策劃此事是為了栽贓內閣諸人,如寧完我在他府中被誣陷錯殺範五郎便是開頭。
寧完我罵他是個老烏龜,但其實自己也是個老烏龜,此事發生後,他被嚇的躲在文淵閣數日,生怕再被引火燒身。
今日禦前問案,不過是自己對寧完我透露過細作的來由與底細,如此讓他有了底氣去寫奏折彈劾,但也隻是個開頭而已。
索尼與他在朝堂上耍耍嘴皮子,空口無憑,陳掖臣讓人殺了,事情必然又會牽回到祁京一行人。
所以局勢便演變到了雙方誰先捉到細作,誰就有話語權。
寧完我的後手是他去求了多鐸,細作既進宮,那麼就代表已脫離了自己這邊的掌控,由他在朝會上拖住索尼,多鐸入宮拿人。
待多鐸功成後,光是竄動明廷細作火燒宣治門一事,就足以讓索尼與他萬劫不複。
索尼卻是早想到了此事,派了圖賴進宮,先一步去捉人。
待圖賴功成後,把細作殺了,寧完我的彈劾就變成了子虛烏有,屆時,他會拿出多爾袞給他的秘旨,上麵便有多爾袞勒令他監視範文程的意思,也就是這封旨意足以坐實他前去範府謀殺範五郎的動機。
當然,這種直麵攝政王多爾袞的事情還是要讓索尼去扛著,他原本在其中的作用不過是帶著老婆去禦前哭泣指認便是。
這是索尼與寧完我在下棋,雙方都想握住細作這一子,以此占據全局徹底將對方打下去。
至於最終的目的
範文程忽然想到了索尼進宮之前所吟的那句“行路難”是何意思了。
扳倒內閣,就要從內閣中人先下手,事情堪堪做到今日,卻僅僅是將頭號的寧完我打下去了而已。
擺在麵前的,還有四五個身在文淵閣的大學士,皆為多爾袞的黨羽。
範文程想到這,看向漸漸露出宮角的乾清宮,喃喃一笑。
“都難逃一劫嘍”
他的目光很平靜,腳步也愈發穩健,如前幾年還是首輔大臣一般,淡然負手走入其中。
~~
司禮監直廠房。
兩道身影快速穿插於一座座絲紡間,來到其中末端的一間,推門而入。
裡麵未見有人,隻留得諸多紡車殘存,祁京將東莪拉過,轉身關上了門。
也並未因此停下腳步,再度來到窗戶前,聽著外麵的動靜。
等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聽聲響漸歇。
東莪也趁機朝著外麵看了一眼,臉上還有些紅暈,小聲道“他們走了?”
“沒有。”祁京的臉色愈發蒼白,喘氣道“他們人手太少,不夠包圍整座直廠房,隻能一個個搜。”
“呃好吧你”
“我知道,在這休息一會兒。”
說完,祁京鬆開手,徑直從牆邊坐下去。
喘息聲愈大,還夾雜著抑製的咳嗽,等東莪再次低頭看去時,已是發現他整個臉龐都紅了起來。
“彆出去,隻能停一小會兒”祁京又重複了一遍,半閉著眼,聲音已有些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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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染茶色的料房去拿茶葉”
祁京知道他得了不致命的小天花,這其實在發病之前並不影響,可要命的是進宮之後的奔走,劇烈運動後他才發現這會兒竟連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像是有千鈞之重。
汗水如雨般落下,渾身無力,腦中不斷有虛浮感湧來
他知道要好起來隻需要時間調養,可,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東莪已跌跌撞撞的從前方拿了幾盒茶葉,卻不知他到底用來做什麼,隻得蹲下拍了拍他。
“你你彆昏過去這個用來做什麼”
祁京伸手抓了一把含在嘴中,又朝著東莪遞過一把匕首,伸出了手。
“指尖刺”
“你瘋了?”
“聽我的”
東莪一愣,確是想到什麼,喃喃道“你要放血提神”
“嗯”祁京已沒有餘力說話,整個手臂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東莪低頭,拈起他的手掌,發現上麵全是新老交替的老繭,倒是很難見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會磨成這樣。
“呲”
她小心翼翼的劃開了一道小口子隨後一一接連下去。
她絲毫沒有意識到的是這個鬨得從南邊一路到此,將京城都擾的大亂的人此刻性命竟是在她手上。
抬眼看去,陽光沿著窗邊照進來,少年隻垂著頭,靠在牆邊,讓人看不到臉龐。
一股無與倫比的孤寂忽然湧上東莪的心裡。
“喂我們出去出去吧他們不敢殺你的我阿瑪是攝政王他們不敢動你”
“再這樣拖下去你會死的”
東莪絮絮叨叨的說著。
“閉嘴。"
“還有耳垂刺”
祁京抬起了頭,眼皮重的厲害,感官也在遲鈍,好一陣子過後,才察覺到有隻小手扶起下顎,耳垂傳來一陣痛感
視線模糊間,他看到了那張有些雀斑的臉頰,低眼垂眸,像一隻忽然不叫了的麻雀。
“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