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農曆十月十二,風雷鎮逢集。
天亮吃過飯,一大家子就下山去了。
王慶忠家的馱馬連著幾天乾活,傷到了蹄子,昨天瞧著還好好的,過了一晚上,就成了一瘸一拐的了。
於是今天還是讓小白牛馱著東西,由王真真牽著走下山。
而陳淩也依然背著王素素。
全家人有說有笑,等出了寨子,走上棧道之後,王真真突然指著前麵的馬隊叫道:“爹,你快看,他們有鷂子。”
“咦?”
王存業踮起腳望了望,果然就看到前方馱馬隊伍的最後麵,有一老一少,肩扛兩根長長的杆子走著,而在那兩根長杆之上,則分彆站著一隻鷂子,正滿目桀驁的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見到這個情景,王存業立馬對小女兒瞪了一眼:“不要亂喊叫,那是鷂客兒,小心一會兒把你抓走。”
王真真一聽,嚇得小臉發白,老老實實牽著牛不敢吭聲了。
“爹,這鷂客兒是啥啊?很不好惹嗎?”
陳淩頓時好奇的很,低聲問道。
由於父親當初是這邊兩個鄉鎮的鄉郵員,他從小沒聽過的事其實不多,但這鷂客兒卻是頭一次聽到。
“唉,不是不好惹,是這群人裡,啥樣的人都有……”
王存業歎口氣,輕聲講述起來。
這鷂客兒,又叫鷂子客。
其實也屬於走南闖北的江湖人。
他們吃百家飯,行萬裡路,四海為家,裡麵什麼樣的人都有。
以前的時候,鷂子客過來村寨,小娃子們是最高興的。
因為鷂子客相當於耍雜技的。
他們手上訓練出來的鷂子有各種各樣的本事,一聲令下,放鷂杆上的鷂子就飛出去,做出種種神奇本領。
小孩子們常常看得入迷,輕鬆就給哄騙走了。
由於經常有鷂子客做出這種拐賣婦女孩子的事,時間久了,名聲自然也就臭了,甚至越傳越離奇,說這些鷂子客敢殺人之類的。
以至於現在來哪個村哪個寨子,人們都躲得遠遠的,關門閉戶,上門討水喝也不會搭理,有時還會被趕出村寨。
風雷鎮三省交界,經常有鷂子客從這裡經過。
他們也做生意,做小買賣。
訓練的鷂子,一是為了吸引人,就跟吆喝人的大喇叭一樣,把人吸引到跟前才好做生意。
二是為了警戒,或者生意不好做的時候,放鷂子去山中獵捕鳥雀小獸,也能夠簡單混個溫飽。
“真真,你能認出那是鷂子啊?”
王慶忠見到小妹不敢說話了,笑著問道。
其實關於鷂子客的很多說法比較誇張,就是嚇唬人的,專門嚇唬小娃娃,但沒辦法,這年頭外麵挺亂,大人該告戒的還是要告戒到。
不然真出了事,沒地方後悔去。
“能啊,姐姐家院子外邊就住著一隻鷂子,聽說是以前讓人用槍打傷,半夜裡掉進院裡的,姐夫把它救過來它還不領情哩,給它東西吃它都不搭理,我們人在外邊的時候,它躲得遠遠的,人一不在,它就老在院子外邊鬨騰,隔兩天就跟喜鵲打架,它還搶了喜鵲的窩哩……”
王真真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講鷂子客多凶狠多野蠻,心裡確實是很害怕的。
聽到二哥問話,臉色才好轉,又慢慢活潑起來。
兩個小侄子也聽得漸漸入神。
“好家夥,這鷂子真厲害。”
王慶忠笑了,轉身對陳淩道:“你咋不把它勾搭下來啊,這東西訓好了,田裡種點啥,能趕鳥,平常時候也能看家的。”
“不行的。”
陳淩搖搖頭:“那鷂子差點讓人拿槍打死,非常怕人,見到小娃娃拿彈弓都嚇得不行,根本誘不下來。”
他在家無聊的時候也試著勾搭過,但效果並不理想。
那鷂子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就算幫它開智,讓它擁有不低的智慧,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改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人都是這樣,鷂子就更彆說了,獵槍對它造成的傷害,能讓它記一輩子。
它能對陳淩這個救命恩人不同,並在家附近安家,其實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老丈人王存業也讚同道:“這鷹啊,鷂子啊,常在天上飛的,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輕易不服人。想要把它們訓好可不容易,還不如多養兩條狗,省心也省事……”
他這次下山來,除了趕場賣藥材,就是想讓陳淩幫他挑一兩隻小狗帶到山上養。
往後小女兒要在縣城上學,沒辦法經常回來,兩個小孫子馬上也該上育紅班,上小學了,老兩口想想在家怪無聊的,就動了心思。
另外呢,這兩日見識到黑娃和小金兩個的靈性,也讓他們怪眼熱的,這也是一方麵。
一路說笑的走到山下。
下了駱駝崖棧道,又行過一段山路,從大倉峪口的村子中穿過,再跨過西河溝,風雷鎮上的祠堂就已進入眼簾。
現在時間也就是剛剛過八點的樣子,鎮上的攤子就已經支起來了,至於藥材鋪子前,甚至排起了長隊。
風雷鎮濟效益也就那樣,產出的糧食有的年景,甚至不夠全家人吃的。
種地之餘,采藥,打獵,才堪堪能維持住填飽肚子。
“我跟素素、新萍在這兒排隊,你們該乾嘛乾嘛去。”
高秀蘭幫忙把藥材從小白牛身上取下來,就對幾人樂嗬嗬的道。
雖說女婿現在很不錯,但畢竟婚後頭次回門,還是得招待好了,不能讓人在這兒跟著他們排隊乾等。
“行,娘,嫂子,那我們先去轉轉。”
陳淩笑著點點頭。
然後繼續詢問媳婦下山後有什麼不適沒有,王素素有孕在身,剛吃了飯,初冬早間山裡也冷,這樣就算背著她下山,也難免吸進肚裡冷氣,陳淩擔心她出現不良反應。
等王素素表示並沒有什麼不良反應,他這才跟著老丈人和二舅哥離去。
“嘿,倒真會疼人了。”
高秀蘭輕聲滴咕一句,心想我還沒關心女兒呢,女婿倒比她這個當娘的問得還細致。
隨後又對小女兒還有兩個小孫子道:“不許亂跑,都給我老實點,不然一會兒要啥都不給買……”
三個在旁邊蹦蹦躂躂,亂跑亂跳的小家夥,瞬間乖巧的像是三隻小兔子。
……陳淩他們轉著,走在他們前麵,那支有著鷂子客的馱馬商隊這時徑直向碼頭行去了,他們就先去鎮中學找了下王慶文,結果兩口子剛吃過早飯,要去開會。
今天是周六,不過有領導要過來,主要的任課老師是不能輕易走開的。
所以他們隻好從鎮中學出來,繼續向風雷鎮東邊的騾馬市走去。
風雷鎮的大集也是呈“井”字形,規模上來看,比長樂鄉要小,但是人流卻一點也不少,甚至更多更密集,攤位緊靠著老舊的明清建築,用各種門板支撐起來,擺放起各種東西,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主街的兩側,集上還有很多臨省的翻山越嶺過來趕場。
陳淩甚至看到好幾撥身穿苗族服飾的人,是來自臨省的苗寨,不過他們這個就是長江以北的“北苗”了,是戰亂時期遷徙過來的一個分支,現在已經在臨省成了一個小的山區縣。
“這樣跨省在農閒的季節是常事,我們這邊很多都是這樣互相走動,趕趕場,做點生意,藥材糧食,很多時候翻兩座山頭,賣到臨省就能賺一筆大的……”
王慶忠見妹夫盯著那邊的苗族人看,就說道:“我和你二嫂前段時間就經常跟彆人搭夥往苗寨那邊跑,那時候價格好啊,掙得多,我們每次來回一趟,就要六七天時間,路上不怎麼睡覺也不覺得累,因為能掙錢,渾身是乾勁啊。”
“不過現在不行啦,人家都知道價格了,沒法搞了。”
二舅哥說的這就是賺的糧食地域差價,對方信息了解不及時的時候能掙大錢,但時間越久越難乾。
“二哥,聽你這麼說,他們那邊糧食價格高嗎?”
陳淩疑問道。
“不是高,是低,他們受災少,比我們價格便宜許多,從那邊收糧食,往咱們這邊賣。”
王慶忠搖搖頭,解釋道:“咱們這邊路是難最走的,交通不好,人窮糧食貴……”
“現在還好,已經降下來很多了,不過我們這種倒賣糧食的販子就沒幾分利可賺了。”
“來年糧食價格還會更低的,尤其花生黃豆,今年兩三塊錢,明年種得人肯定多,到時候那價格沒法睜眼看了。”
說到這裡,他對陳淩笑笑:“不過到底是榨油的,你想種就夠自家吃就行。”
顯然,他怕陳淩覺得今年賣花生賣黃豆賺大錢了,明年會擴大種植,所以提醒他不要費力不討好。
陳淩應了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麼。
王存業聽著兒子女婿在身後談話,也不去插嘴,隻是興致勃勃的帶著黑娃和小金在集上亂串。
等他們兩個說完話,才對陳淩道:“這狗確實好啊,太靈了,待會兒要是有虎頭黃,淩子你好好幫我挑一挑,這兩天再教教我怎麼訓。”
陳淩應著,三人很快就到了騾馬市。
風雷鎮這邊的騾馬市,隻是山腳的一片空地,剛開始的入口處就是些賣家禽和賣狗的,再往裡麵走,是賣馱馬、驢、騾子、豬羊的,至於牛在這裡就很少見了。
聽著嘈嘈雜雜的人聲,與各類家禽牲口的叫聲,三人就近找了個賣狗的,用一個大竹籠圍著,裡麵有五六隻小狗崽兒,純黑的、純黃的、鐵包金的。
“老兄,你這是虎頭黃麼?看著不像啊,”
王存業衝賣狗的老漢問道。
“是虎頭黃,你看著不像,是還小,剛足月,再長長就好了……”
老漢抬頭笑了下,然後低頭扒拉了兩下裡麵的小狗崽兒,往竹籠裡塞了一塊臟兮兮的厚布墊子,清晨山下也冷,他怕把狗凍死。
“你看這狗咋樣?”
王存業回過頭問陳淩。
陳淩蹲下仔細瞧著,這些剛滿月小狗崽兒肉都都的,很惹人喜愛,至於是不是純種的虎頭黃他也分辨不清。
不過想挑好狗,有的是法子,他就蹲下來“嘖嘖嘖”的一叫,有兩隻小狗崽兒立馬就看了過來,陳淩見此勾著手又叫了兩遍,最後隻有一隻跑到跟前,活蹦亂跳的,另一隻就隻是看著他輕輕搖尾巴,並不動彈。
“後生,你這帶的這兩條大狗很俊啊,你也是喜歡玩狗的?”
賣狗的老漢看著湊到陳淩身旁,和他一塊注視著小狗崽兒的兩隻狗,笑道。
“是啊,喜歡狗,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