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插一個臥底,其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不可能說是讓你進去當臥底你就能做成臥底的。
除此之外,還有三個方麵要經得起審查。
首先身份要經得起審查。
以王鑫為例,他的身份經得起查——大學生,因保護女友致人重傷而被學校開除。
其次是履曆。
王鑫有過讀青浦班的經曆,為了抹除這段經曆,特二區還是做過不少工作的。
最後就是親屬。
孤家寡人是不可能進入特務委員會的——哪怕張安平是76號的主任,有些規矩還是要有的,否則就等於在額頭貼一張紙
我有問題,快來查我!
王鑫不是上海人,家屬不在上海,所以張安平給他安排“妻子”——是青浦班的同學,不是他本來的女友。
當他選擇了這一行後,為了不連累女友,王鑫提出了分手,將喜歡他的女孩從身邊驅離。
這樣一個有家的人,才能符合76號的條件進入其中。
王鑫的“妻子”喚做溫盼。
工作夫妻中,有的人因為在敵後的攜手並戰,很自然的會走到一起,但也有“夫妻”哪怕共患難數年,也是相敬如賓,從不逾越雷池半步。
溫盼和王鑫便是後者。
……
溫盼接到噩耗、在76號看到王鑫的屍體後,忍不住悲傷的失聲痛哭起來。
一旁負責安撫的文職偽女軍官,向溫盼講述著王鑫“英勇陣亡”的種種,講述著抵抗分子的殘忍和無情,溫盼麻木的哭著,不斷的回想著曾經相敬如賓的種種。
“我想把他帶回去。”
“王夫人,我們這邊是集體下葬……”
“我想把他帶回來!”
溫盼重複著自己的要求。
她知道王鑫不想死後還要和一幫漢奸葬在一起的。
女漢奸見溫盼態度堅決,隻好道“我去找上峰說說吧。”
“上峰”自然是張安平,聽到這個要求後,張安平二話不說大手一揮就同意了,並安排人送屍體回去——家屬的這種要求是很正常的,沒有人感覺到古怪。
王鑫的屍體被送回家後,溫盼就請周圍的鄰居幫忙操辦後事,但鄰裡間相處熱情的鄰居,卻無一人願意幫忙——
沒有人願意給一個漢奸去操辦後事,哪怕漢奸家裡掏錢都不願意。
溫盼沒有多少的怨言,見無人幫忙,出生大戶人家的她,隻能自己笨手笨腳的去操辦後事。
儘管她儘可能的簡化了後事的流程,可依然忙碌到了傍晚,才按照記憶的種種布置了完畢。
點燃引魂燈掛在了門口後,駐步的她看到了鄰居們無情的目光。
從回“家”後就沒有哭過的她,突然間崩潰的嚎啕大哭起來。
她想拿著喇叭向四鄰們呐喊
“他不是漢奸!”
“他是英雄!”
“他是抗日的戰士!”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喊。
委屈、心疼、心酸,種種複雜的情緒在這一刻一起爆發。
她哭的稀碎。
他是抗日的戰士啊!
可他卻要背著漢奸的罵名,在鄰居們冷漠的目光中,完結生命的最後印記。
嚎啕大哭中,有人突然在她身邊說道
“還、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紅透了雙眼的溫盼愕然的抬頭,看到了一個經常在照片上看到的人——那張照片,在無數個夜晚中一直陪著睡地鋪的王鑫。
王鑫一直無法忘記卻由他主動斬斷了羈絆的戀人。
溫盼看著對方,許久後搖搖頭。
女子看著掛起了引魂燈的大門,目光複雜,她遲疑了許久,低聲說
“節哀。”
說罷,女子轉身就走。
溫盼猶豫了下喊道
“林小姐。”
女子駐步轉身,望著曾經戀人的夫人。
溫盼抿著嘴唇,再三猶豫後,道“你能看看他吧。”
生怕女子拒絕,溫盼哀聲道“求求伱了。”
女子猶豫了下,緩緩的點了點頭。
正屋,林逸菲隨著溫盼進來後,看著停在屋內的遺體,雙眼不由自主的發紅。
許久,林逸菲低聲道
“我能看看他嗎?”
溫盼連連點頭,轉身離開了屋子,將空間留給了這對陰陽相隔的戀人。
林逸菲一步步走近屍體,揭開了蓋在王鑫臉上的紙張,凝視著記憶中無法忘卻的臉,豆大的淚珠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終於,一聲撕心裂肺的質問在屋內響起
“你……為什麼要做漢奸啊!”
屋外,聽著撕心裂肺的質問,溫盼的心刺痛了起來。
他不是漢奸!
他不是漢奸!
他是英雄!
他是熱血的英雄!
溫盼想撲進去告訴她真相,但在門口出現的黑影卻用冰冷的目光在注視著她,溫盼幾次囁諾,最終沒有進去。
她也不願去看那個黑影。
屋內,林逸菲抹去了眼淚,輕聲說
“這樣也好。”
“起碼你……不能再做壞事了。”
“下輩子,求你做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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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的為曾經的臉上蓋上了臉上的紙張,起身後頭也不回的選擇了離開。
“王夫人,節哀。”
道完這句話,林逸菲轉身就走。
“林小姐。”
溫盼接連呼喚,林逸菲卻沒有再一次的停頓。
無力的看著林逸菲消失的背影,溫盼無力的坐到了地上,不斷的呢喃
“他不是漢奸。”
“他不是漢奸。”
她想讓他唯一記掛的人不要去恨他。
一個黑影緩慢的走到了溫盼的身邊,陪著她坐到了地上,默默的聽著這樣的呢喃,麵無表情。
溫盼猛的望向黑影
“老師,他不該背著罵名啊!”
黑影是張世豪打扮的張安平。
他沉默的看著溫盼,許久後,輕聲說
“這是我們這一行,很多人的宿命。”
“他不該背著漢奸的名頭啊!”
溫盼還在重複這句話,張安平輕輕招了招手,暗中隱藏的於秀凝走了出來,輕拍著溫盼的後背,安慰起了這個和王鑫並肩作戰的女人。
張安平這才起身,走入了停放屍體的屋子。
解開蓋著臉的紙張,看著臉龐上的濕潤,張安平輕手慢慢的拂去。
他低語“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救到你;
對不起,你已犧牲,我卻不能給你犧牲者該有的待遇;
對不起!
“等時機成熟的那天,我一定會告訴她,你不是不喜歡她了,你是……選擇了最悲苦的一條路。”
張安平輕聲的說完,緩慢的揭開了屍體上蓋著的白布,輕輕的扶起了王鑫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