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玫是在翌年春闈過後的第二個月被沈重霖抬進府的,那時她隻顧著傷心難過,而且是傷心難過了一輩子,從未認認真真打量過她。或許是骨子裡她瞧不起蘇玫罷,畢竟是她先進府,再是平妻在她眼裡蘇玫也是下賤的妾。
饒是做足了心理預設,再見到蘇玫,蘇瑜眼裡仍忍不住生怨。
蘇瑜深吸口氣,她要穩住,她要鎮定,今時不同往日,不論是沈重霖還是眼前的蘇玫,都不可能再傷害到她。
“之前聽說妹妹來過,我暈著人也犯懶就沒見到,今日大好便想和妹妹說說話。”
蘇玫極不客氣的坐到榻前小凳上,喝著采玉遞來的茶,“這是杭州的雨前龍井吧,姐姐這裡淨是好東西。”
聽著這酸酸的話,蘇瑜的目光盯著蘇玫。沈重霖到底喜歡蘇玫什麼?是她那張我見猶憐的臉?秋波婉轉不停的眉目?她想不清楚,估計沈重霖也說不明白。
“你要是喜歡我叫采玉拿兩包給你。”
“姐姐賞的,我肯定不能推辭,謝姐姐。”蘇玫看著蘇瑜泛白的臉色,那雙瞳目卻瑩潤如玉,清透極了。病成這樣還能勾人,也就隻有蘇瑜了罷。
“昨兒采玉去水井巷抓藥,碰到二叔與人敘話。采玉上前見禮,才曉得二叔正給妹妹覓婿,我仔細問了她那人如何,采玉說那人有彬彬有禮,一看就是個讀書,更有潘安之貌,妹
妹真是好福氣。”
這太安鎮上隻有沈重霖才是最優秀的,換了誰在她蘇玫眼中都是汙泥。又想到適才進門後聽到的那些閒話,蘇玫看蘇瑜的眼光不禁帶了些許同情。
“阿爹最是疼我,我的親事自然要我點頭才算,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姐姐可先彆恭喜我。”
雖是這樣說,若是阿爹強行做主,她身為人子焉敢不從?又想到昨日在阿娘那裡聽到的一番話,心上不禁又憑添了幾許陰霾。
蘇瑜往後靠了靠,唇邊掛起幾絲若有若無的笑,“也是,似妹妹這般的清雅嬌人,豈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染指的?”
被蘇瑜說得蘇玫麵上恍若桃花,腦海裡浮現沈重霖風流倜儻的玉姿,蘇玫的心和臉就像火燒一樣。
“咳咳……”蘇瑜輕咳兩聲,進入正題,“在蘇宅咱們姐妹就不是外人,實不相瞞,我這心裡有樁事拿不定主意,想請妹妹支支招。”
有事求她?蘇玫將茶碗遞給一旁的采雲,洗耳恭聽。蘇瑜越是為難,她心裡越痛快。
“妹妹知道這沈宅家大業大,婆母又是極為通情達理,姐姐一進門婆母就手把手交授中饋,姐姐忙完家務、庶務,又得侍候大爺,實在忙不過來。婆母問了我的意思,是想給大爺再尋門姻親,我應了。姐姐知道妹妹有好些個手帕交,也隻有與妹妹這樣品性相近的姑娘才能嫁進我們家宅
,所以想問問妹妹心頭可有合適的人選?”
我啊!
蘇玫差點脫口而出,好在最後關頭把持住了。但她仍嬌羞垂眸,想到蘇瑜會被趕出沈宅,她對這沈家大奶奶之位更是誌在必得。“妹妹一時也想不出人選來,姐姐得容我仔細想想。”除了她自己能再想起彆人再怪。
“那麻煩妹妹緊著些想,這件大事隻怕這兩天就要落定,不止姐姐在此物色人選,婆母薑太太那裡也在依托媒人。”
什麼?薑太太也在找人?蘇玫眼中掠過些許慌亂,迫切想將此事定下來。可如何定?這會兒就向蘇瑜開口?會不會顯得太不莊重?
蘇玫臉色泛白,蘇瑜又開口說,“我家大爺中了舉,明年春闈定然也在榜上,姻親這事左右這兩日會有個結果,屆時家裡添了人口幫忙,妹妹再過來玩耍我就有空招呼妹妹啦。”
蘇玫直覺等不得了,她要趕緊回去將此事告之阿爹阿娘。要是阿爹突然遇到心儀之人將她的親事敲定,這輩子與沈重霖姻緣蹉跎,那她還不得悔青腸子?
“姐姐,妹妹想起隔壁的於家姑娘問我借繡樣兒來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趕緊回去接待她。你也知道街坊四鄰的,不好得罪。”
蘇玫急著回去,蘇瑜偏不讓她走。今日沈重霖去了鄉裡李大郎家會文,晚上會喝得大醉回來,從前她得了信將人扶到杏玢院,結
果他倒頭就睡,次日天剛亮就走了,她難過了好些日子。
“不急,有事讓采雲回去交待一聲就是。難得妹妹過來,姐姐想留你在這兒住一夜呢。”
蘇玫本是滿嘴苦澀,又想若留下是不是更有機會碰到沈家大爺?她再當麵向他表明心意,彼此情投意合,豈非一段佳話?“既是姐姐美意,那妹妹就卻之不恭,待我送采雲出雲仔細交待幾句。”
“妹妹自便。”
蘇玫送采雲回去,一路邊走邊在她耳邊仔細交待,采雲邊聽邊點頭。
袁嬤嬤站在蘇瑜榻前,看著蘇瑜幽幽深冰冷的目光,心裡有些不忍,“姑娘這是要成全大爺和玫姑娘?”
蘇瑜不願應這話,岔開,“離上河縣十裡有座白菱山嬤嬤知道麼?”
袁嬤嬤稀裡糊塗點頭,白菱山盛產雪雞,每到冬日,不論離得多遠的大郎小爺都會騎馬馭奴而至,冒著嚴寒隻為嘗一口鮮嫩到極致雪雞肉。
“山下有座梧桐山莊,嬤嬤拿上我全部的壓箱銀票去一趟,將那座梧桐山莊和方圓幾裡的荒地荒田全買下來。此事之前,勞嬤嬤悄悄安排些人手,準備明早開了庫房將嫁妝箱子全送到鎮西街的同陽鏢局去。”原山莊莊主在莊內暴病而亡,打那之後莊中就經常鬨鬼,周圍的田舍農戶也相繼搬走,田地都荒廢了。五年後朝廷派來位新縣主,那新縣主有些手段,查明
哪兒是什麼鬼怪作崇,是原莊主養的狸貓在莊主死後一直藏在莊內,狸貓聲尖似人,後來一代一代繁衍,便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鬼。
“奴婢看近日姑娘事多,是不是換個時間去?”
現如今沈家人口簡單,她又占著重生的先機,斷不會再傻到讓人欺負。
“不必,待今夜好戲結束,你明早早些時候出發。”想了想,蘇瑜又道:“老錢叔是把管莊子的好手,你出府後悄悄給外祖母遞個信,把老錢叔借來替我打理幾年莊子。”
袁嬤嬤這倒高興了,老錢是她老頭子,自打隨太太嫁進蘇家,老兩口就聚少離多,這會兒要在一處,可不該高興麼?“姑娘這是打算自立門戶,蘇家不容人,姑娘大可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最是疼你了。”
外祖母是疼她,可外祖母家也有幾個未出閣的姑娘,那幾個舅媽姨母也不好相與,她這一脫身就投奔去,將來那幾個表姊妹的親事就要生坎坷了。
“我自有安排,待梧桐山莊收拾出來,你與同陽鏢局聯絡就是不必再支會我。再來你去後不必返還,我這裡事了就帶著采玉去梧桐山莊,左右不過一個月。”
袁嬤嬤本來有些擔心蘇瑜,可她突然轉性又變得如此沉穩老練,她是個做奴婢的,也就聽吩咐辦事。
“今夜有好戲看。”蘇瑜歪在榻上,合眼後看不出情緒。
今夜有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