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落雪了,這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漫天飛舞,悄悄地,要將整個世界染白。
孫學雍在孫府門口落了馬車,撩袍踏上石階,邁過門檻後拐了個彎,直直往霞暉院的方向去。
秋荷剛從院兒裡出來,準備到廚下去傳飯,看到二房大爺,曲膝福禮,“大爺回來啦,奴婢正要去廚下傳飯,大爺要在太太這裡一起用嗎?”
“先不用。”說完,路過秋荷身邊往院裡去。
此時屋裡正燒著銀絲炭,孫學雍打簾進去頓覺一陣暖意。妻子關芯蘭挺著六個月的肚子坐在榻上,手裡正疊著小衣,阿娘餘氏則拿著針線繡著一個小小的肚兜。
婆媳倆看到他進來,餘氏抬頭,關芯蘭則起身迎了過來,“夫君回來啦。”
關芯蘭正懷著他的第二個孩子,孫學雍趕緊上前一步將她扶住,“你身子重,彆動不動就起動。”
當著婆母的麵夫君如此關懷,關芯蘭心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見著小兩口恩恩愛愛,家庭和睦,餘氏很是欣慰,“你來啦,就留下一起用晚膳吧。”
扶著關芯蘭坐下,孫學雍看向餘色,眼神裡有些欲言
又止。
關芯蘭是個通透的,曉得夫君定是有事和婆母說,但她不方便聽,便起身道:“阿娘,媳婦去廚下看看,讓添兩個菜。”
“行,你去吧。”又對關芯婢的陪嫁女使說,“佩雪,把你家主子扶好了,可不能摔著她。”
“是,太太。”
等到佩雪扶著關芯蘭一走,直到聽不見腳步聲,孫學雍才啟口道:“阿娘,譚氏沒了。”
“譚氏?哪個譚氏?莫不是……。”
餘氏起先沒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驚得眸色一凝。
雖說阿娘話未說全,但孫學雍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默認。
“幾時的事?怎麼沒的?”因著譚氏幾個月前在嬉姐兒的婚期日鬨了一場,不僅攪黃了嬉姐兒和陶家的婚事,連三弟也被氣得撒手而去。蔣氏尋不見譚氏,對著大房不依不饒好幾個月,弄得府裡烏煙瘴氣。
孫學雍便將他從蘇瑜那裡聽來的話說了。
餘氏聽完,怪不得兒子欲言又止,這些醃臢事如何讓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聽得?
“我說蔣氏母女倆為何昨夜匆匆忙忙趕回來,還想著蔣氏是不是一日不找大房麻煩心裡就過不去?也正疑惑今日
整日她怎麼能在青暉院呆得住不到大嫂嫂麵前去指桑罵槐,原來是大仇得報。可是譚氏會在嬉姐兒的婚期日出現,畢竟是因為大房的緣故,蔣氏真那會因著譚瑩雪的死而釋懷嗎?”
“譚氏的死三嬸娘估計還不知道。”孫學雍說了一句。
“不知道?”餘氏又愣了一下,然後也很快就想通了。蔣氏將人丟進乞丐窩,鐵定就是想讓譚瑩雪受活罪,是生是死她哪裡會在乎?“這個蔣氏,從第一天跟她做妯娌我就知道她不是好相與的,你三叔還活著的時候她就是一副陰測測,看誰都像欠她幾千兩銀子似的,但好歹有個忌憚。現在你三叔死了,再沒人能約束她了,如此齷齪心狠手辣的行徑她乾得出來,真讓人歎為觀止。更可厭的,她竟帶著嬉姐兒一起去看,如今細想來,隻怕嬉姐兒的稟性算是徹底被蔣氏給帶偏了。”
孫嬉今年滿雙十了,在親事上坎坷得很,如今又讓蔣氏給禍害了,隻怕……。
“前日你大伯母說她給你大伯去信說要去湖州,但你大伯說過年要回來給老太太上香,讓她在京中等著他,過完年再一起回湖州。如今
譚氏死了,但願你三嬸娘斂斂心,放過你大伯母一家,否則這孫府的日子,唉……。”
餘氏長長的口氣,有些話她實在是不好說。
晚膳後她去了趟玉暉院,見著梁氏就把譚瑩雪沒了的消息說了。
梁氏一聽,癱住在椅子上久久回不過神來。等回過神來,就開始抹淚。
“那賤人總算是得了報應,可是二弟妹,三弟妹真的放過我們了?你說得她那麼心狠手辣,嬉姐兒的婚事黃了,總歸我們大房是要負責任的。”
現在素菊被關在大牢裡,平哥兒就她一個人看著。每每看到平哥兒,就想起素菊,想起素菊,就想起她對譚瑩雪做的那些事,若不是因此,譚瑩雪哪裡會在嬉姐兒的婚期當日來鬨?總之這小半年裡,梁氏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
“這個道理咱們明白,蔣氏肯定也懂,少不得往後見著麵,她還會刺你幾句,你就當沒聽見好了。”餘氏安慰著梁氏,同時也很沒注意,“我也清楚三弟妹如今最愁的是什麼,不過是嬉姐兒的婚事。要是嬉姐兒成婚嫁出去了,我想她才能真正的息心下來吧。”
在梁氏和餘氏談論三房
屋裡之事時,青暉院裡,梁氏拿著風燈照著亮,仔細查看孫嬉臉上被譚氏打傷的傷勢,良久,才道:“已經沒什麼腫了,趕明兒到仁濟堂走一趟,買一瓶芙蓉玉麵膏回來,擦一段時日就全好了,絕不會影響你的容貌。”
蔣氏一走開,孫嬉就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那個譚氏終於得到報應,阿娘,我看那些乞丐像是沒見過女人似的,照此下去,譚氏能活幾天?”
“哼。”蔣氏嗤之以鼻冷笑,“管她能活幾天?落到我手裡時沒當即要了她的命,還讓她苟活於世,就是她賺到的。死了也無妨,讓那些臭乞丐隨便找個臭水溝丟了,是爛了還是讓牲畜啃了,都是那賤人的造化。”
如此殘忍冷酷的一句話,孫嬉卻並未覺得聽來有什麼異常和不妥,她還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傷勢,“那次被蘇瑜傷了手臂,芙蓉玉麵膏用了一瓶半,這回怎麼也得用到兩到三瓶。”
蔣氏將手裡的風燈擱到桌麵上,轉過頭來看著鏡子裡的孫嬉,“嬉姐兒,阿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阿娘很久沒如此鄭重了,孫嬉不敢大意,也回過身子,問,“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