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府。
府衙內,劉澤清手捧香茗站在院中看著眼前一蹙花樹發新枝:“春去夏來咯,本是放馬踏青時,卻憋在這死城裡動彈不得”。
“總兵大人,卑職倒覺得在這有吃喝有玩的樂得自在”一心腹笑道:“總比在外喝西北風強多了”。
“你是說那個什麼狗屁黑狼營麼?”劉澤清嘴角一抽冷笑不已:“還沒死?”
“雖未死卻也相去不遠”心腹嘿嘿笑著:“在外邊跟流浪狗似的”。
“流浪到了何處?”劉澤清抿了一口香茶,然後抬手把剩餘的茶水澆在那花枝初發嫩芽上,轉眼枯萎。
“據報應在西邊肅寧”
劉澤清哦了一聲,轉身入了大堂:“廢墟一座,就讓他們在那邊苟延殘喘等死吧”。
那心腹眉頭忽的一皺:“總兵大人,這事若被那小太監知曉,會找麻煩麼!”
且,劉澤清翻了個白眼:“無憑無據他能耐我何,是他手下不自量力,不聽軍令擅自行動後果當由他們自己承擔,管老子何事”。
說著冷冷一笑:“何況那小太監現在一身麻煩自身難保,還顧得那麼多給麾下出氣?我呸,若真不識抬舉,老子也不慣著他”。
心腹隨口附和卻也一頭霧水:“大人所說的自身難保是指……小的聽聞南邊黃得功和高傑二人向西一路披靡推進數百裡,下城大小十餘,可謂風頭正勁”
劉澤清聞言哈哈大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因為他風頭太勁,所以很快就要麻煩纏身,你想想李自成在保定府,真定府境內擁兵十餘萬又裹挾流民數十萬,聲勢之大前所未有難道都是擺設,又豈能任由他如此單刀直入,雖說小太監布兵四下虎視眈眈,其實李自成根本就是視若罔聞,且恨不得讓咱們一窩蜂擁過去送死呢……”
不得不說,劉澤清能成為一方大佬,人品雖差眼光還是有,輕易洞察李自成的心思,讓炮灰和官兵死磕,他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那小太監帶著那倆傻貨越是衝的猛,越是死期不遠,真定府那邊都是賊軍老窩,一旦陷入想出來可就難了,如料不差闖賊這會魚餌拋的差不多了,就該調主力前去一決高下,賊軍勢大憑黃匹夫那點人馬夠塞牙縫的麼,那內宦小兒還是太嫩了,仗著年輕氣盛逞的一時之勇罷了,此番本將算定他將吃個大虧”。
說著又一臉得意:“你瞧本將駐河間遠離賊軍主力範圍,除了一些誘餌故意前來襲擾外,可曾見到大股賊軍,所以說離的越遠越安全,一旦事態嚴重也能及時抽身”。
“大人高明,闖賊想用流民和咱們拚的兩敗俱傷,大人就在此穩坐釣魚台瞧闖賊和小太監拚個你死我活,小太監若勝咱們趁勢北上,闖賊若勝咱們就退回濟南,這一來一往既奉旨參戰了,也毫發無傷,一舉兩得實在是高啊!”
劉澤清一臉自得,嘿嘿笑著。
肅寧在河間府西五十裡,乃一彈丸之城,遭兵禍幾為廢墟,城中百姓多逃難而去,所留不過幾十戶苟延殘喘。
便在昨日拂曉之際一支約兩百人的騎兵來此,讓城中百姓惶恐不安,卻見這支騎兵將士滿臉疲色,甚是落魄,然入城後並無襲擾之舉,百姓方才微微鬆了口氣,自有人向前探得知竟是官兵,而且還是什麼東廠麾下的黑狼營因追殺賊軍路過此地歇腳。
沒錯,這支人馬就是老九率領的黑狼營,原本奉常宇指令駐防河間府和賊軍幾番血戰終守到援兵到來,哪知劉澤清入城之後立刻奪權成了老大並和黑狼營發生了衝突,從而結下梁子。
劉澤清占了軍營糧倉,黑狼營不得不自食其力,在一富紳彆院中紮營又得城中鄉紳援糧倒也能度日。
然則就這般躲在城裡混日子麼?
老九每日上城遠眺,總能見有大小數股賊軍在周邊襲擾不斷,幾次去見劉澤清讓其出兵剿賊。
劉澤清總是一句,自有主意打發他。
幾次三番後老九怒懟:“既奉督主令平河間府為何按兵不動,任賊襲擾?”,終惹的劉澤清大發雷霆,言之老子堂堂總兵輪得到你指手畫腳,至此兩人撕破臉皮,斷了來往。
事實上,劉澤清雖在常宇跟前信誓旦旦,實則一直推諉應付,因為此時河間府境內幾乎就沒啥賊軍。
賊軍自河南境內一路北上橫掃大半個河北,然其主力人馬都在真定府和保定府而且都分部在那條南北中軸線上,稍偏的地方多是麾下那種不入流的偏師去攻占,幾乎沒有什麼大兵力。
比如像河間府東邊下轄的滄州境內幾乎都是那種十餘人的小股賊軍出沒,四處掠劫竟也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河間府原先之所以有大股賊軍,一來是府城,而來闖賊在此設立防線阻擋官兵北上,隻是不成想被常宇出其不意從大後方給騙了城,隨即前線景州縣又被劉澤清給摧毀,境內賊軍不服大舉反攻河間府城,老九率部連同城中百姓死守,待劉澤清大軍一到,賊軍立散,隨即北退,誘其深入。
簡單的說其實河間府此時除了北邊任丘和高陽有以及正西保定府有大股賊兵外,其餘均是小股流寇,劉澤清雖奉令要收複河間府,實則出力的隻是景州一城,河間府乃趁勢鳩占鵲巢,而後止步不前,在府衙喝茶觀望。
李自成得知河間府為官兵所複後,並未放在心上派大軍前去鏖戰,而是令人三番五次襲擾想誘其深入,奈何劉澤清老奸巨猾,形勢不明前他可不想孤軍深入,也不想做小太監的馬前卒當炮灰,所以任由賊軍如何襲擾就是端坐雲台一動不動。
而老九沒那麼好的定力,和劉澤清翻臉後依舊每日登場,見賊人為激怒官兵出城竟慘無人道的在城外虐殺平民百姓,甚至當眾淫辱婦女隨後殘忍殺害。
黑狼營畢竟是官兵出身,跟著小太監南征北戰受其熏陶嫉惡如仇,眼見如此哪還忍得了,既然劉澤清不出城,黑狼營出!
於是老九率兵出城殺賊,黑狼營號稱東廠四營戰力最強,雖不是重甲騎兵,但對付這些小股劉賊綽綽有餘,一口氣追殺十餘裡後凱旋而歸,卻發現城門緊閉,任其如何吆喝就是不開門,甚至睜眼說瞎話言之來路不明乃賊軍冒充,一會說賊軍在城外虎視眈眈若開門恐其趁機而入。
“有生之年,當殺此獠泄恨”老九在城外和黑狼營眾兄弟氣的咬碎了牙,眼見天黑劉澤清就是不開門,不得不離去另尋他處,否則一旦被賊局盯上,便如掉隊的羊如狼群,後果可想而知。
然則老九對河間周邊地理並不甚熟,北邊有大股賊軍盤踞,西邊賊軍老巢,南邊幾個小城被賊軍燒成廢墟實則劉澤清所為)那就去東邊吧。
卻不知河間東邊百裡外根本無城鎮,最近的滄州都在百裡之外,更重要的是黑狼營摸黑東行十餘裡外竟然迷了方向偏了北遭遇一支賊軍。
於是一場廝殺後,打打停停至天亮已是疲憊不堪,此時莫名繞到河間西邊,眼見前方有城不及細探便入了,卻發現廢城一座,詢問之下竟是肅寧再往西數十裡外的蠡縣就是保定府界了。
老九等人不由一陣心寒,賊軍主力近在咫尺,卻又缺糧少兵,若遇大股賊兵這廢墟無險可守,隻恐危也。
“都是劉澤清這狗雜種逼的,他媽的大不了反了跟著闖賊乾,回頭破河間府弄死這老狗”麾下有人氣憤不已。
老九怒斥:“寧可死不為賊,若再有降賊之言立斬不赦”屬下慌忙告罪,隻是氣憤難耐口不擇言。
“劉澤清那老賊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回頭小督主不治他,老子也會想法弄死他”老九咬牙切齒,他深信常宇一定會為麾下出氣,也相信常宇治得了劉澤清,想當初自己的家主薑瓖在大同經營數年人稱大同王,小太監那時候還羽翼未豐說下手殺了就給殺了,何況此時之威,隻需拿到劉澤清的把柄,就敢弄他。
對,先尋這老狗的把柄,老九突然意識到,僅靠眼前這些事,劉澤清都有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常宇想殺他理由都不足,最多給些不痛不癢的訓誡。
必須要足夠的罪證才能扳倒這廝,老九突然想到劉澤清在河間府縱兵擾民趁機掠劫之事,那時他還在城中劉澤清都毫無顧忌,那景州被毀當真是賊子所為麼?還有景州下轄的北邊獻縣和阜城兩個彈丸小城也被燒為廢墟,賊子慘敗之際四下逃竄還有心思入縱火屠城?
其中大有文章,老九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一樣,令麾下就地休整,又從城中百姓那裡乞些食物勉強解決了溫飽後便率部南下。
他要去南邊查證屠城之事,然後去尋常宇告狀,若再留此地怕死被劉澤清給整死,隻可惜他尚不知道常宇此時就在正西距離他百裡之外的祁州安國)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