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具體詳情,但很顯然李岩這次幫他在崇禎帝跟前擦了屁股,而崇禎帝又在朝臣跟前為他再擦一次,有這兩人擦屁股,那還有什麼後顧之憂。
所以……繼續享受這山水之樂吧,京城那邊火勢正旺短時間不宜回去,前方大演習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又有黃得功坐鎮那邊出不了大亂子,也能預料荊州會有排斥情緒,但他們一定會很克製的。
所以,這大熱天的找個地方避暑不香麼。
烈日高掛,湖水清洌,李慕仙探手從湖裡撈出一個冰鎮西瓜揮刀哢哢切了,取一塊遞給斜靠船舷看著遠處發呆的常宇。
常宇接過啃了幾口:“道長可知咱家為何不回京?”
“那邊熱火朝天的何必趟那渾水,這多清淨!”李慕仙自是懂得,常宇歎口氣:“朝堂太齷齪,內耗太大,為了個人為了派係利益明爭暗鬥,互相攻擊算計,若將這精力剛在民生上……唉”。
“其實現如今已比往年好多了,從去年打白旺之後朝廷休兵養民,整頓官吏,老百姓的日子雖還是苦,但比之往年……”李慕仙正說著,突然看向不遠處湖畔,眉頭皺了起來,常宇順勢望去,見青衣領著一個小女孩緩緩走來,時不時還以衣袖抹淚……
好家夥,看來又……常宇苦笑搖頭。
梁子湖百裡之闊,沿湖周邊村鎮無數,常宇一行駐紮都是選在偏僻之處,避免擾民,他白天幾乎都呆在船上,隨扈則在附近湖畔樹林裡紮營避暑,各自就地尋樂,有人戲水,有人垂釣有人酣睡有人聚眾賭博……
當然也有人喜歡清靜,比如素淨一天到晚幾乎見不到人,不知去向,常宇甚至一度以為她被蔣發給叫去幫忙了,蔣發這段時間忙得很,忙著組建龍門客棧,忙著追捕那個讓他看走眼的黃道人,可顯然那黃道人也不是個好拿的主,在武昌周邊和蔣發玩躲貓貓,且對方人手不少,蔣發追的急,不停的搖人找幫手,陳家兄弟倆人被叫去了,喬三秀也被叫去了,再後來王征南,陳王庭也被請去當幫手了。
以至於常宇身邊的親侍隻餘素淨,青衣,和吳中,多吉了。
常宇對那黃道人也是恨的咬牙切齒,既然蔣發已發現了他的蹤跡,那就一舉將其拿下,甚至主動讓吳中等人去幫手,卻被李慕仙嚴厲製止,雖說上有屠元和姬際可的兩營足可抵千軍萬馬,然則對方若行刺都是江湖好手用江湖手段防不勝防,必須要有親侍坐鎮隨扈。
吳中和多吉都是一流高手,有他倆坐鎮配合兩營悍卒可保萬無一失,素淨和青衣心細如發,正好彌補吳中那些大老粗的短板。
素淨向來讀來獨行神出鬼沒,她若不想現身誰也找不到,而青衣就沒她那麼神秘,雖然大部分時間也是獨處打坐讀經,但你知道她在哪兒,餘下時間便是去周邊村莊為百姓傳道解惑,救苦救難,有時候還會幫村民下地耕作,和常宇其他手下完全就是在另外一個世界。
當然她的世界有些時候讓常宇很是苦惱甚至有些頭疼,因為青衣幾乎每次回來都是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哭過了,千萬不要去問,一問就是各種人間疾苦,久而久之常宇真的不敢問了,甚至覺得青衣有些聖母,這不是說常宇太冷血實則是見了太多的人間疾苦有些麻木了,而且他也一直努力默默的改變這一切,人間疾苦不可能絕跡,但能少一些便少一些吧。
這不,青衣又領回來一個看上去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黝黑乾瘦眼神中充滿恐慌。
女孩叫蒲潔,前年父親去武昌討營生一去不返生死不明,母親趕羊失足從山崖摔了下來,沒幾日便死了,餘下她和殘疾的爺爺眼瞎的奶奶還有一個三歲的弟弟相依為命。
倆殘疾老人已是花甲,生活過的極為貧寒卻哪隻前些日子年幼弟弟又落水淹死了……爺爺奶奶乞求青衣將這女娃帶走給口飯吃,不然隻能餓死了……
常宇默默的聽青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述說這女孩的悲慘身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手裡的烤魚和烤野兔突然間就不香了。
李慕仙歎口氣,起身走到湖邊看著碧波蕩漾的湖麵:“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掌櫃的,便留著她吧,總歸不能看著她餓死……”青衣淚湧如泉,常宇歎口氣:“青衣,咱衙門是不缺一口飯,可你知這天下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的,總不能都帶……”
青衣以為常宇要拒絕,麵色慘然哀求道:“掌櫃的……”常宇趕緊擺擺手:“我沒說不留她,我隻是想說……罷了,罷了”常宇長歎一口氣,起身走到李慕仙身邊看著湖麵久久不語。
“你可曾想過,你帶走了這女娃,那倆老人……”李慕仙終究沒忍住看著青衣欲言又止,青衣連忙道:“我留了些銀兩……”
“這天下窮苦人有多少,你又有多少銀兩,而且這根本就不是銀兩的事,你帶走了這娃兒,隻恐那倆老人時日無多……”李慕仙話沒說完,便被常宇喝住:“道長,無需多言”。
李慕仙歎口氣搖著手走開了,青衣一臉茫然:“掌櫃的,我是做錯了什麼麼,李道長平日不也行善施惠的麼,今兒……”
“你自是沒有錯,錯的是這世道!”常宇三連歎,擺手示意讓青衣和那女娃先吃飯。
女娃狼吞虎咽,吃著吃著嗷嗷哭了起來,說要回家,青衣在旁邊耐心的勸說:“你回去會被餓死的……”
常宇看著女娃手裡攥著的食物,知她是想拿回去給爺爺奶奶吃,心中一軟便道:“帶些吃的,咱們陪她回去一趟吧”。
青衣感激的對常宇點了點頭,匆匆收拾些食物牽著那女娃往她那村莊走去,常宇跟在後邊,不遠處的吳中瞧見了,拎著刀就要跟過去,眼前人影一閃,素淨攔住他:“你們呆著,我去吧”。
吳中眉頭一挑,正欲嚷嚷,素淨瞪了他一眼:“沒瞧見他現在心情極差麼,你那麼話癆惹的他心煩”
吳中硬生生的把話又咽了回去,隨即往地上一坐:“得嘞,落個清閒喝酒”。
李慕仙走彆處走了過來,拿起地上酒壺一飲而儘:“今兒本是大喜之日,青衣這孩子……哎”。
“我草,牛鼻子,你他媽的一人獨吞啊”吳中一把搶過酒壺晃了晃不聽響,很是暴躁。
“他麼的,老子花銀子買的酒,喝一壺怎麼啦”李慕仙一聲吼,吳中一愣,問旁邊屠元等人:“他買的麼”。
“可不是,今兒道長請的呢”屠元和姬際可嘿嘿笑著,吳中略顯尷尬:“喝的有點高,忘了這茬,嘿嘿,道長莫怪啊……”
烈日之下,青衣牽著女娃在前邊走著,常宇深一腳淺一腳緊隨其後,時而遠望空中白雲,時而看向田野裡勞作的百姓,這可是大中午啊,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身後數十米外,素淨頭戴鬥笠不緊不慢的跟著他,她知道常宇知道她在,但他沒回頭也沒招呼她,她亦如此,兩人早已經形成了這種默契的相處方式。
女娃所在的村子有些遠,陽光太過毒辣,不說路邊的草木都被烤的蔫吧的,便是人都感覺要糊掉了,青衣見女娃一臉大汗被曬的通紅,左右看了不遠處田埂有幾棵大樹,便過去乘涼。
常宇也跟了過去,樹下已有乘涼人,還不少,老老少少六七人,小的不過六七歲,老的已是花甲都是在田裡勞作的百姓,每個人曬的黝黑,常宇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無論老少皆瘦骨嶙峋,這些人不過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吃午飯,黑乎乎的窩窩頭,就著地頭的溪水……
青衣蹲在旁邊和他們輕聲說著話,常宇隻是站在樹蔭下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不遠處的農田裡依然還有頂著烈日在勞作的百姓,佝僂的身體機械一樣的動作著,如此這般艱辛隻是為了糊口罷了,也僅僅夠糊口的,雖說這邊風調雨順收成遠比京畿一帶好,然而除去各種賦稅之後,所餘也僅僅隻夠溫飽罷了。
素淨沒有到樹下乘涼,隻是在溪邊洗了把臉,喝了口水,然後便站在溪邊看著樹下的常宇。
常宇能感受到素淨的目光,甚至能感受到目光裡的嘲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連年戰亂天災人禍以至餓殍遍野,然則以常宇的身份即便是這樣的年頭他依然保持錦衣玉食,頓頓有肉吃有酒喝,想吃什麼吃什麼,而且有他這種條件的大有人在,可普通老百姓呢?
他們吃的什麼?喝的什麼?
可一旦,連這黑乎乎的窩窩頭都沒的吃的時候,連溪水都沒得吃的時候,他們該怎麼辦?
“我錯了!”
常宇輕輕歎口氣,旁邊的青衣聽了一怔,起身走了過來:“掌櫃的你……”
“我錯了,其實我早知道自己錯了,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常宇一臉認真的看著青衣:“民不聊生時,造反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