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無星,北風呼嘯。
塔山堡內的瞭望哨上,祖大壽皺著眉頭朝正北遠眺,依稀見幾處火光在閃動,這讓他心頭也忍不住跳動了幾下,常宇此去數個時辰不歸,讓他些許不安。
他知道這太監喜歡冒險,也知道他好爭勇鬥狠,更知道他睚眥必報,此番北上自是找後勤糧草隊被伏擊的場子。
他也知道黑虎營驍勇善戰,但是這兒是兩軍交鋒的最前線,局勢異常的複雜,且戰場風雲變幻,任你多驍勇都隨時有可能摔一大跟頭。
更何況大太監在清廷那邊是榜上有名的,一旦發現他的蹤跡,那是不惜一切代價要弄死的人物。
兵馬太少,孤軍深入,地理不熟,這都有可能讓常宇栽一跟頭,但又想到這太監南征北戰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雖愛冒險但也有謹慎的一麵,知進知退。
且他一開始以為常宇隻打杏山堡泄恨,那地方那撥人祖大壽老熟悉了,以黑虎營之驍勇,吃掉那股敵軍或許有些難度,但擊潰他們則是輕而易舉。
可是一等許久,不見常宇歸來,這讓祖大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了,以黑虎營之力擊潰那股敵軍不會耽擱這麼久啊。
擦,莫非是敵軍收到消息,增加兵力又或伏擊了他……
祖大壽實在坐不住了,便要提兵前往,被姬際可攔下,還是我去吧。
姬際可走後,前線的消息經過探馬一波一波的送來,祖大壽愈發有些迷湖了,黑虎營擊潰那股敵軍後,不追也不攻山,反而在山下休整……
這是乾啥,等著人家援兵過來?
何況還是夜黑風高,你這也忒大膽了吧。
祖大壽一時弄不明白常宇在那邊搞什麼花樣,可卻是真的為其安危擔憂,畢竟這太監一旦出了意外,整個大明都會出現連鎖式的崩塌局麵。
哨塔上正皺眉沉思的祖大壽,突敢臉上一涼,瞬間醒悟過來下雪了,果不其然朝燈光處看去,雪花飄了起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今年第六次雪了,雖然都不大,但確確實實之前已經下了五場,而現在距離立冬還有幾天呢。
“父親,他們來了”就在祖大壽望著燈光雪影發呆時,身邊的義子祖可法叫了一聲,祖大壽收回目光朝正北望去,見一團火光愈來愈近,心中鬆了口氣。
“叫上澤潤開門,咱們去迎”祖大壽呼了一口氣,祖可法哦一聲又道:“孩兒和大哥去迎便是了,父親就……”說著見祖大壽怒目,便趕緊住嘴,匆匆下去了。
這祖可法是祖大壽的養子,祖澤潤是其從子,二人早年也就是在大淩河之戰後祖大壽第一次降清時兩人跟著一起投靠了清廷,後來祖大壽逃了回來,但二子未歸,一直在清軍中任職,且還混的不錯,比如祖潤澤歸正黃旗,授三等子爵,兵部右參政,而祖可法混的就更好了些,也是正黃旗,但擔任正黃旗副都統,一等男爵,而且在崇禎十六年也就是常宇穿越過來的前一年時,他還跟著濟爾哈朗攻克了中後所,前屯衛,論功封一雲騎尉。
還有一個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去年多爾袞率大軍入關時,這貨也跟著去了,然後又一路狼狽而逃,後來常宇用阿濟格將祖大壽及他們一大家換了回來!
先是保家衛國的忠良,而後為清軍效力十年且還身居高位擔任要職,然後突然又被換了回來,彆人不知道他們的心理世界,但很多人都不信任他們。
這一點,他們自個心裡清楚,祖大壽心裡也更清楚!
但祖大壽知道常宇信任他。
這就足以了,他也狠了心讓自己成為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他開始嚴於律己,也要律身邊的人,特彆是一些久在清軍陣營中的子侄。
祖家這些被換回來的族人,並沒有像祖大壽一樣官複原職,特彆是一些在清軍陣營中呆了十多年的人,若在軍中安排高位,必亂軍心!
畢竟你在地方陣營呆了那麼久,還擔任要職,還跟著韃子一起入侵大明,殺我軍民,咋地搖身一變放下屠刀就成佛爺了?
如來佛祖同意,俺們都不同意!
祖大壽也知道軍心所向,接手寧遠軍後,也並未將這些子侄子強加軍職,多以親兵帶在身邊,畢竟他也知道這些子侄,在敵軍陣營呆了十多年,突然又回來了,身份的轉變,心理和地位的落差會變得非常敏感,需時時刻刻教導,更清楚一旦讓他們擔任比較高的軍職,會讓寧遠軍不服氣又排斥!軍心會受到極大影響。
也就說,祖大壽一大家子回來寧遠後,除他官複原職外,還有弟弟祖大弼和堂弟祖大樂以副總兵身份掛職外,其他子侄多無軍職在身,極小部分在軍中擔任低級武官。
而有心人也看得出來,祖大樂,祖大弼馬以及那些擔任低級武官的祖家人,都是在鬆錦大戰時投降的,而在清軍陣營裡待了十多年那撥人,都無軍職。
哪怕是從子祖澤潤,養子祖可法這些原本在清廷中擔任要職又有爵位的,此時也不過他身邊的親兵而已,也就是所謂的家將、若想升遷,當須以軍功晉升。
可彆小看了家將,在這個時候,一些大將都有私兵,當然了對外都叫家丁,家仆,但這些私兵的裝備和戰鬥力都是相當生猛,非一般部隊能比,比如常宇麾下的黑狼營的班底就是大同總兵薑瓖的家丁。
而且家仆一旦有功,也會被朝廷封官加爵,比如當年被盧象升稱讚:“遼兵中最猛殺賊最多的,當屬祖大樂,祖寬”這祖寬原本便是祖大壽的家仆,卻以戰功官至寧遠參將,副總兵!
隻不過這會兒,他已經死了。
祖可法下了哨塔,直奔營房:“大哥,那東廠督公回來了,父親讓咱們去迎接”。
祖澤潤哦了一聲,探手取過旁邊的甲衣套上,隨口說了句:“想必那太監又打了勝仗”。
“尚不知,不過這人確實大膽,這大晚上的孤軍深入……也是厲害”祖可法一臉認真,祖澤潤嘿嘿笑了:“他當然厲害了,去年打的你們抱頭鼠竄……你莫非是不被他嚇怕了膽子,一直給他戴高帽子”。
祖可法臉色有些難堪,哼了一聲:“被他嚇破膽子的可不止我一個,那攝政王還不是被嚇得龜縮錦州城裡不敢出來”。
噓,祖澤潤比了手勢:“什麼攝政王,就他媽的一隻獾豬而已,若被父親聽到你還一句一個攝政王,少不得挨罵!”
“對,就是一隻獾豬而已”祖可法歎口氣:“獾豬都怕那太監,何況我連個獾豬都不如……”
那時候明軍叫多爾袞獾,或野豬是常態,因為滿語中多爾袞的意思就是獾,或獾豬,這是他們起名字的傳統,比如努爾哈赤就是野豬皮的意思,其實就相當於咱們老百姓給孩子起名叫熊孩子,狗剩的意思。
“莫在這陰陽怪氣了”祖澤潤穿好甲衣打斷祖可法:“咱們利索些,莫讓父親等的久了”祖可法苦笑歎口氣:“走吧,去看看那太監,看看有多威武”。
從二人寥寥話語中不難看出他們對常宇的態度是非常複雜的,但也聽得出來對祖大壽是相當敬畏的,要說他們從清廷那邊過來,沒有心理落差是不可能的,畢竟在那邊身居高位還有爵位,到這邊又要從大頭兵乾起來。
可話又說回來了,畢竟這兒才是家才是根,在那邊官職再高也隻是個奴。
還有,這個時候的人重孝道,不管義父還是養父,祖大壽都是他們的父親,一日為父終生都是爹,所以他們對祖大壽無比敬重又敬畏,爹說啥就是啥,爹說降清就降清,爹說回來就回來,再者拋去父子關係來說也是同族人,一榮俱榮,都是為了祖家添磚添瓦。
所以說,心裡雖有落差,但終究還是認清了事實,端誰的碗吃誰的飯,為誰賣命!
特彆是他們這幾個,曾經在清軍陣營裡呆了十多年,跟著清軍攻打過大明的城池,殺過大明的士兵,掠劫過大明的百姓,如今過來想取得同僚的信任,那就必須加倍的殺韃子!
事實上,他們也一直在這麼做,在塔山堡這段時日裡,幾人經常率部襲擊杏山堡,那邊有漢軍,有甚者還是他之前的部下,可戰場相見,哪來故交,都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