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陸執,你可真是……”
真是什麼呢?季君琰沒有說下去。
他年少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青樓裡度過的。
他聽到過很多惡毒謾罵的話。
他見過男人滿是欲望和算計的眼神,他也見過女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勾心鬥角。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真正關心他的人少得可憐,而且下場都不好。
所以他齒冷於人性薄涼,他疲於應付人情往來,他不需要彆人喜歡他,他也懶得去喜歡彆人。
在他看來,任何需要付出感情的事情,都隻是無謂消耗。
甚至於初次見到陸執和顧未然的時候,他內心深處也是毫無波瀾的,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跟這兩個師兄弟培養感情。
就算師出同門,他對他們的定位也隻是天天見麵的陌路人。
可顧未然用如火般的熱情打動了他。
那個少年當真是乾淨純粹到了極點。
哪怕他冷漠至極,把不耐煩全都寫在臉上,見到這個相差沒有幾歲的小孩就躲,顧未然也還是會真心關懷他,會在彆人說他壞話的時候義無反顧的站出來維護他。
雖然顧未然自己或許都沒太看出來,但後來他在心裡接納了這個師弟。
他基本上不會拒絕顧未然提出的要求,隻要顧未然願意跟他提。
包括去須臾幻境接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師妹上問劍峰,隻因為顧未然擔心陸執,就放棄練劍陪他和虞清宴在房裡一坐一下午。.
而陸執……
他覺得,哪怕有一天,他真的願意對人訴說自己的過去,那個人也絕對不會是陸執。
因為這位師兄哪怕待人親近,身上也會有淡淡的疏離感,胸懷寬廣亦難掩涼薄本性。
對於他的無禮……顧未然是不介意,而陸執卻是看淡世事後的不計較。又或者說,懶得計較。
在他心目中,陸執胸襟寬廣是真,可生性淡漠也不是假,對方絕不會對他的經曆感同身受,他說給他聽,無異於自取其辱。
但如今看來,竟是大錯特錯。
就跟他的不近人情一樣,淡漠涼薄也隻是陸執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
陸執才是真正懂他、願意理解他的人。
可笑他這所謂的玲瓏心竟然沒有察覺,以致兩人生生對立、錯失了這麼多年。
陸執靜靜看著季君琰,忽然也笑了:“季師弟,我的話有這麼可笑嗎?”
季君琰搖了搖頭,他扶著桌子平複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想必後來的事你也能猜到一點兒,從潑墨傾城閣逃出來之後,我們去找了司空絮。”
陸執道:“我覺得應該是這樣,但是我想不通,以你的性格怎麼可能會願意再去投奔對方。”
他的這個師弟,明明應該是寧死不受嗟來之食的。
季君琰又笑了,但是這回他的笑容裡帶上了一絲嘲諷:“因為起初我不太了解司空絮的為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下女子都一個樣,雖然司空絮明明白白的辜負了我娘,但是我娘在我麵前時從未說過那個禽獸半句不是。”
“她甚至跟我說,我親生父親是一個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多年分離都是迫不得已。”
“司空絮早晚有一天會回來接我們的。”
陸執輕歎:“或許伯母隻是不希望你那麼小就開始怨恨自己的父親。”
季君琰道:“可是比起這種虛假可笑的美夢,我寧願接受殘酷的真相,至少這樣不會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沉淪其中。”
說完,他忽然隔著桌案傾身過來,盯住了陸執的眼睛。
黑暗之中,季君琰的眼睛越發亮得驚人,莫名讓陸執感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
緊接著,青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下來的話我不想說了,陸師兄自己看吧。”
話音落下,眩暈感更強烈了,陸執不由自忽的捂住了額頭。
下一刻,他眼前出現了一座雕梁畫棟的門樓,門樓之上,“司空”兩個大字金光閃閃,晃的人幾乎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