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走到往日宣經釋文、長老教習弟子修煉的場所之一。
那是一片露天圓壇。
以前,宗內長老跪坐在中央,自身與圓壇大陣形成共鳴。以師者之尊引教弟子。壇外總是圍坐滿弟子。
而今圓壇上,唯有雲空浮。
偶然有風,也是匆匆消聲。
錢陽雨見之微怔“我走時,宗內修煉的相關事宜,便已停滯數月。現在看,豈不是荒廢了?”
錢陽臻眸光微顫,想是心頭有感。可惜,錢家這個嫡女已習慣了沉默與堅忍,最後終究合口不語。默默點頭。
錢陽雨自與姐姐見麵後,感到往日那個傲氣內斂、清節不屈的女子,形雖在,神已凋。
心頭一陣酸楚,錢陽雨不得不強找話題“那講壇上的大陣能聯通長老,裡頭很有說法呢。”
錢陽雨試圖令自己詼諧起來,餘光總端詳著錢陽臻“那大陣,是保證長老不丟麵子的。”
“不少弟子,都想通過擊敗長老證明自己。青九挑戰過長老!——有些長老,還真打不過弟子。為了不丟麵子,關鍵時刻就會啟動陣法,擊退弟子。”
“表麵上,是長老威武。可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怎麼回事。”錢陽雨講到高潮部分,略興奮地正臉望向錢陽臻“大哥和大姐,當初都把長老逼到聯通大陣的地步!厲害得很呐!”
原以為自己這個麵冷的姐姐,嘴角也會微翹的。
可錢陽臻一臉木雕樣,毫不波動。
一片失落堆壘在胸。錢陽雨強顏一笑。
“以你的天賦,肯十分努力,也能做到,挑一個不善戰的長老就是。——我們也這麼做。”錢陽臻如實評價。
錢陽雨自我打趣“嗐!我,就我,三分努力夠不錯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承擔家族的責任……說到底,在你眼裡,這些都是沒用的計較,煩人的算計。全是飛蠅觸鼻的小利吧。”錢陽臻心中積鬱,終於爆發,赤裸裸地指責錢陽雨。
沒有癲狂發潑。卻歇斯底裡。
聲音是那麼平靜。
………
“歇斯底裡呢,是個外來詞。但完美體現了我們自家文化之底蘊深厚。我們,能真正把外者歸於己,令他者合於我。”林深大口喘著粗氣。
“底裡,表真情之意,也有底細、真實之意。——人,哪有不瘋的啊。歇在個人的真實裡,就是瘋狂。”林深艱難地吐著氣,像盤古支撐天地的第一萬一千一百零一天,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呼吸,又仿佛要再若斷若續個一萬天。
看著攔下自己的林深,錢陽雨腦海裡一片空白,沒有一點計劃,更沒有絲毫應對方案。
他知道林深這個人,也知道他很有故事,但從未與之接觸。
錢陽雨不知道,林深攔下自己說這些,是為什麼,又想要什麼。
林深,錢家曾經的長老。
錢陽臻許諾,隻要抓捕顧玉成的行動順利,林深可躋身太上長老之列。
那時候的林深,叫林溪午。不聞鐘的林溪午。
據說,保護顧玉成逃離仁皇省的南尋以性命擊敲雲鼎,二十九劍,讓這林溪午聽到了鐘鳴。
林溪午於是放走南尋、荀葵,還有顧玉成。
而林溪午,境界跌落,從凝鼎境變成了悟道境,又從一個長老,變成了聖齊宗看門修士之一。
變回了林深。
這些都是傳言。
關於林深的傳言很多。還有人說,那雲鼎,分明是林老頭自導自演,自敲自打的。
隻因老頭的境界是丹藥堆上去的,根本鬥不過老牌悟道境南尋,故而虛張聲勢,混淆視聽。
是非真假,笑談不定。錢陽雨也不知真相如何。
錢陽雨很想問問昔日發生的一切。
隻是現在,錢陽雨著急逃出聖齊宗。因那顧聖的到來。
瞥一眼錢陽雨,林深猛烈咳嗽“咳咳!——咳!錢小公子,是要逃出聖齊宗吧?”
錢陽雨微慌,旋即正色“不是。出去購置些玩應,再逛一逛,宗裡太悶了。”
林深輕笑,乾枯的嘴唇一扯,露出絲絲紅“好。小公子還是有麵不改色的本領啊。”
“不要忘了你姐姐的恩情。”林深突然嚴肅“她肯放你,才讓你從我這裡走。”
“她對我有恩,或者說,她沒有在我落魄時棄我如敝履,好歹給我一個職位填肚。”
“你姐姐,很累。她不像你,她在乎的太多,心中執念也就太深…有機會,為她分擔些許……”林深的要求很直白,好像命令。
“走吧。”林深手一揮,錢陽雨揣著疑惑踏出宗門。
從那以後,錢陽雨再未回聖齊宗。
林深的話,他時常想起,總是後悔,當初沒有問個究竟。以至於太多困惑縈繞在心。
…………
錢陽雨大退一步,麵色難堪。
眼前的錢陽臻,平靜中儘是哀朽氣,淡然著,放棄著,正是歇斯底裡,正是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