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韋無奈一笑“世事不由人唄。屬下以前在仁皇省隻想證明刺殺之道。畢竟作為宗門普通的弟子,又沒出眾的天賦,隻能劍走偏鋒……後來遇到顧大哥,又想來這萬裡江山中闖蕩一番名聲來……”
“怎麼也沒想到,今天竟混到這個地步,竟跑到了這裡……”
韓陰輕拍王之韋肩膀“故土可親,鄉音難改。我明白。——我大師父曾是落陽曆中赫赫有名的劍客。落陽曆遭受追殺後,大師父收留了幾個落陽曆修士。”
“其中有一個古怪而倔強的老頭子,喝水隻用自己的茶壺。他有很重的傷,已經分不清是當年跟隨至尊遺留下的,還是躲避追殺導致的,總之……在他離世前的一個傍晚,他把他那個根本不值幾錢的破舊茶壺打破,碾碎成塵。”
韓陰稍稍沉默,片刻後繼續道“他找到大師父,囑咐我大師父,這茶壺是他當年投效至尊軍隊時,用故鄉泥土做的,不是什麼珍奇物件。——他希望……將他遺骸燒成灰,摻著家鄉的土撒到門口那條河裡。聞著泥土的味道,或許能流回故鄉……”
“師父問他這麼多年從未回過家鄉?他冷笑著說已經找不到了。等他想找的時候,一切都不是昨天了。”韓陰沉默許久,最後開口幽幽歎道“那時我不解,既然物是人非,何必眷戀不渝?”
韓陰看著整個大營,大營內越發乾練高效的風範正替代往昔懶散放縱的風氣,他感到又喜又憂。
“哪怕宗門諸省的經曆並不美好,可那片土地上的風沙雪霜,卻是我一步步趟過來的。終究是忘不了的。”韓陰站在大營裡,語氣平靜。
“我知道你有一個佳卿在等著你。”韓陰語氣輕快起來“人生常常不由己,可做什麼樣的人,是你自己來決定。”
“你不必和我一樣,你不必效忠商國。而我,我不能辜負商子殷的大恩。——是他實現了我執掌一軍、拜將受命的理想。我要報答他。”
“你聽說過卞莊子嗎?”韓陰眸光銳利如鷹,看著王之韋。
王之韋怔住片刻。
韓陰哈哈一笑“嗐,看來你要多讀書嘍。不必擔心我,亦不必困擾於前程,吾追卞莊子。我會像卞莊子那樣過完一生。知道這些就夠了。”
………
王之韋不久後知道,卞莊子是大荒曆史上,春秋時期的魯國士大夫。
這個士人因母在世,在與齊國作戰時敗北三次。他明明有殺虎之勇力,卻敗北了三次。
大家都瞧不起他,譏諷他。
在侍奉母親至終後,卞莊子連戰連勝三場。周圍的人請求其停下戰鬥。卞莊子卻答“有氣節之士,不負辱苟活。”於是衝入敵軍,力戰而亡。
當王之韋讀到這段史書時,他便明白了一切。
忠國報恩,本難兩全。
後世有人認為卞莊子已洗去恥辱,何必一死了之,斷了自家香火,實在不值得。
可王之韋卻明白,三場勝仗,不能洗去往日的對國不忠。於是以死報之。
其人死而留氣節。
這是那個時代士人的氣節。也是獨屬於氣節的,那浪漫而固執的血氣。
當王之韋明白韓陰選擇擁抱死亡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韓陰是如何下定決心,又怎樣看待生死。
他隻是仿佛看到韓陰張開雙臂,將天地間的風雲擁入懷中,發出一聲快然大笑。
那笑聲無聲,那快然沛乎天地。
隻是,知道了韓陰的選擇,明白了韓陰的終點,王之韋卻感到越發慚愧,越發想要證明些什麼。
王之韋他自己無從解析心中困惑。一切問題,都留待著現實去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