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好了很多了。”褚嶽山壓低了聲音,這樣道。
“好多了?好多了能乾出那樣的事情來?”孫寬顯然並不認同褚嶽山的話,他的聲音大了幾分。
“以往說什麼燭陰圍城,什麼西洲劍甲也就算了。”
“他自己發瘋,終究妨礙不到旁人。”
“但現在他都敢襲擊朝廷命官,說人家是什麼燭陰的巫祝,險些就在燈會上,把朝廷派來的祝大人給打死,這樣下去,保不齊哪天會惹出什麼大禍來,這要是連累了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褚嶽山遞來的陰冷的目光,便讓孫寬的身子一顫,將到了嘴邊的話,又給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是我兒子,就算真的出了什麼事,也連累不到你!”
“滾!”
褚嶽山說罷這話,也不給孫寬多言的機會,下了逐客令,隨即便轉頭走向自家的院門。
……
褚家的院子不大。
甚至可以說很小。
一口早就抽不出水的老井,一棵武陵城百姓家標配的歪脖子桃樹,還有一方石桌。
三樣事物,便讓這院子顯得頗為擁擠。
但他終究是個院子。
對於武陵城的衙役而言,屋前有院,是談資,是體麵,更是與人交往的敲門石。
畢竟怎麼也算是半個官老爺,總得與尋常百姓有所區分不是。
此刻小院的石桌旁坐著一位少年,濃眉大眼,說不得如何俊俏,但清秀終歸是算得上的。
隻是少年的臉色略微發白,穿著一件單衣,翻看著一份手稿,眉頭緊鎖。
手稿的紙頁泛黃看上去已有些年歲,最
下麵的那張上麵歪歪斜斜的寫著四個字眼——孤城手劄。
那些書頁似乎被翻看很多遍,頁腳的磨損嚴重,泛黃的紙頁上更是寫滿了各種標注。
瞥見此物,褚嶽山便氣不打一處來。
他正要發怒,可話還未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小兔崽子,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他這樣說著,趕忙去到裡屋尋來了一件衣物,給少年披在了身上。
少年也在這時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爹。”
他輕喚一聲,便又低下頭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份手稿上。
褚嶽山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想著之前請教書院洛先生的話,壓著火氣坐了下來“看得怎麼樣了?”
“上麵的內容殘缺得厲害,有很多關鍵性的內容不見了。”
“燭陰怎麼破的城,剩餘的西洲劍甲去了哪裡?老道士又為什麼消失了,這些內容都不見了……”少年低聲回應道。
但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側頭看向自己的父親,有些驚喜的說道“爹!你相信我的話了?”
褚青霄的眼中帶著驚喜,帶著期待。
帶著被人誤解許久,渴望得到認同的炙熱。
褚嶽山看著這樣的兒子,他臉上的神情有那麼一刹那的鬆動,甚至趨於崩潰。
但他還是壓下了這抹壓抑許久的情緒,他低聲道“今天,我和縣令大人吃了頓飯,他答應我去給那位大人好好求求情……”
“這事過去了……”
“小兔崽子,答應爹,彆再想這些了,好嗎?”
褚嶽山的語氣溫柔,卻帶著一股乞求的味道。
從小到大,褚青霄很少聽見自己的父親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眼中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可是爹……我腦子那些情景真的是……”
他不死心的還想說些什麼。
“這幾天,你看看家裡有什麼東西你想要帶走的,收拾一下,過兩天我們就搬到城西去了。”褚嶽山卻不給他再說下去的機會。
褚青霄一愣,但下一刻便回過了味來。
武陵城的縣令,是出了名的貪財好色,對自己的父親也素來不待見,能忽然幫忙,自然不會是因為古道熱腸。
更何況,自己這事可大可小。
想要打點好那位縣令,甚至那位朝廷來的大人可就不是一頓飯能解決的問題了。
褚青霄看了看這並不寬敞的院子,想著當年自己父親買下他時的誌得意滿。
他的鼻子忽然一酸,眼眶也有些泛紅“爹,都是我的錯……”
“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見那位大人,就失了理智,我……我也不想這樣。”
褚嶽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褚青霄的腦袋,溫柔的說道“傻孩子,老子就你一個兒子,這房子日後不還是你的,我不給你花,留著帶到下麵去嗎?”
“錢沒了爹可以掙,但你……得好好活著。”
褚青霄低著頭,他沒有說話,他的雙手死死的抓著自己的衣角,好久,好久……
然後,他終於妥協一般的鬆開了自己的手,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