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武陵城縣令家的管家,李福。
褚嶽山臉上的神情詫異“可我不是說好過兩天再搬……”
“縣令大人讓我今天來收房,你若是有什麼疑問,大可去找縣令大人遊說。”李福態度冷峻,幽幽言道。
褚嶽山臉色一滯,說道“可是這突然間讓我搬走,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尋住處。”
“這樣嗎?”李福聞言,眉峰一挑,“在下奉命辦事,既然褚衙役不願,我也不好勉強,隻是縣令大人那邊若是誤會了什麼……”
他說著,不知有意無意,目光卻是瞟向一旁坐在石桌前的褚青霄。
褚嶽山的臉色難看,也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那勞煩李兄等我一個時辰,我收拾家中物件……”褚嶽山咬了咬牙,終究還是選擇咽下這口惡氣。
他與李福確實有些過節,對方的趁火打劫,他卻毫無辦法。
“半個時辰。”李福眯起了眼睛,冷冰冰的應道。
褚嶽山瞪了對方一眼,終究沒有還嘴。
坐在院中的褚青霄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站起身子。
“放心,爹在武陵城裡,勝友如雲,一個住處好尋得很!”
“你安心吃飯,爹收拾收拾。”褚嶽山顯然並不想讓自己兒子太過擔心,他笑嗬嗬的說道,讓自己臉上的神情看上去足夠輕鬆。
就好像,這隻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廝一般。
這世上的父母大抵如此,屋外狂風暴雨,可回到家,卻見那些艱辛偽裝得不留痕跡,故作雲淡風輕。
褚青霄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道“我也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不耽擱了李大人的事。”
褚嶽山一愣,見褚青霄情緒穩定,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
……
褚青霄並沒有太多東西,除了一些衣物被褥外,大抵便隻剩下早年買下的一些書本。
他收拾好了東西,褚嶽山還在忙活。
褚青霄靜下心來,清點著自己收拾的東西中是否有什麼遺漏。
目光卻在這時落在了一堆雜物當中的那份手稿上。
孤城手劄。
他將之拿起,看向最上麵的字眼,那是他的字跡。
上麵記錄的一切,真實,詳儘,以至於讓褚青霄在尋到它時,一度對自己的夢境信以為真。
而自己掙紮,甚至前些日子犯下的大錯,也都源於此物。
他看著那份手稿,心底五味雜陳,也不免有些出神。
“小兔崽子東西收好了沒?”
“咱們要準備出發了。”
“舊的東西能不帶就不帶,到時候爹給你買新的!”
“等你病好了,咱們再買個更大的院子!!!”
“去城東,那裡熱鬨!”
這時屋外傳來褚嶽山粗獷的聲音,褚青霄抬頭看向屋外,隻見男人正在院前滿頭大汗的忙碌著,收斂著自己半生堆積起來的鍋碗瓢盆,一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慰著自己的兒子。
褚青霄的鼻尖有些發酸。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他住了十多年的房間,想著當初買下這個小院子時褚嶽山的誌得意滿。
褚青霄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些決心一般。
將那份手稿從行囊中取了出來,放到了一旁。
然後他在臉上掛起笑容,提起包袱走出房門,看向自己的父親,言道“爹,我收好了。”
“咱們走吧。”
……
父子二人背著一大筐東西,走出了自家的房門。
門外倒是有不少百姓在指指點點,大都聽說了些許關於這褚越是傾儘家產,為兒子脫罪的事情。
言語之間不乏嘲弄、唏噓、甚至咒罵。
自己可以忍受這些的褚嶽山卻不願意自己兒子也被如此非議。
他握緊了拳頭,就要上前喝阻這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行人。
但剛剛邁步,一隻手卻將他拉住,褚嶽山一愣,回頭看去,隻見褚青霄正朝著他搖了搖頭,在臉上擠出一抹笑意“沒事的,爹。”
褚嶽山見狀,惡狠狠的瞪了周圍的眾人一眼,終究還是收起了火氣。
“走吧。”褚青霄言道。
他正要邁步,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呼喊“青霄哥哥。”
他回頭看去,隻見身後站著一位七八歲的男孩,粉雕玉琢,模樣甚是可愛。
是他家鄰居,劉屠夫的兒子,劉裴。
劉屠夫為人尖酸刻薄,唯利是圖,與鄰裡的關係都不太好,但他兒子劉裴卻懂事得很,與褚青霄關係不錯。
隻見男孩在這時遞來一個玩偶,說道“青霄哥哥,記得常回來找我玩。”
“這個送給你,你要加油。”
“我的病能治好,你的也可以的!”
說罷,小男孩還朝著褚青霄揮了揮自己緊握的拳頭。
生病一來,旁人對他大都避之不及,褚青霄此刻不免心頭一暖。
他接過劉裴遞來的玩偶,鄭重的朝著他點了點頭“會的。”
一旁的褚嶽山見狀,也覺心情大好,他一把攬過自己的兒子,全當看不見周圍那些行人,大聲笑道“走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老子在武陵城勝友如雲,到了哪,都是好漢!”
雖天上是紛飛之雪,腳下是未卜之途。
但父子二人並肩而行,倒覺所過之處,皆是坦途。
那份灑脫,讓周圍有心看熱鬨的眾人,反倒沉默了下來。
……
小男孩目送著父子二人遠去,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眼簾。
劉裴這才有些失落的轉過頭,走向自家那矮小的房門。
他推開門,房門中一片陰暗,一道身影就站在門口,模樣隱沒在黑暗中,居高臨下的盯著他。
劉裴的身子一顫,似乎有些畏懼,他低聲喚了句“爹……”
“裴兒,你得聽話。”黑暗中,男人的聲音沉悶,又略帶沙啞。
“可青霄哥哥好可憐,我隻是想……”劉裴想要說些什麼。
沉悶聲音打斷了男孩的話,陰影下的男人邁出身形,滿是胡渣的臉上,一雙眼眸儘是森白之色。
他伸出手,說道“該吃飯了。”
劉裴低下了頭,終究不敢再多言,也乖乖的將自己的手放入男人的手裡,被他牽著走入黑暗的房門,融入那濃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