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小的年紀開始,他就來到了天懸山。
雖然他的天賦一般,資質平平。
但他從很早開始就想要學劍——他想做個仗劍天涯,鏟奸除惡的劍客。
路遇不平事,那就拔劍相助。
路遇有趣人,那就把酒言歡。
快意恩仇,逍遙自在。
而天下劍宗,唯天懸城堪稱首屈一指。
他自然也就慕名而來。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確實有些幼稚。
畢竟要做一個那般逍遙自在的劍客,除了有一顆行俠仗義的心,還得有與之匹配的天賦資質。
修行之道,就是這麼殘忍。
任憑你千百倍的努力,卻比不過旁人某一刻的靈光一閃。
不過孫離倒是並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雖然他沒有成為那般逍遙自在的劍客,但至少他這一輩子,還是做了許多有意義的事情。
他去過龍疆城,在那裡殺過入境屠殺大虞百姓的魏人。
去過東境的寧州,對付過複蘇的龍魁。
也到過南疆的夙夜國,鎮壓降臨此地的天魔外神。
他曾與同袍,在死境中對飲烈酒,在旌旗獵獵中,殺入過敵陣,不死不休。
他曾在上虞靈湖與心愛的姑娘秉燭夜遊,聽她聲如銀鈴,見她曼妙起舞,說與子偕老。
他也曾在泰神山上,觀禮李家道祖得道,一步登上天門,位列道庭聖人之位。雖然在大多數的故事中,他都隻是一個不起眼,甚至可有可無的配角。
但相較於尋常人而言,他的一生已經足夠精彩,也足夠幸運。
他對此很滿足。
雖然確實不算逍遙,但至少,他是在行俠仗義,是在為自己的宗門,也為自己心中的正義而執劍。
……
隻是。
鮮衣怒馬的少年,終有一日會白發蒼蒼。
孫離也逃不出這個規矩。
在故人一一走後,自己也不再提得起劍時,他選擇從神河峰隱退,在這天懸山安度晚年。
前些年,他還能在早晨練上一套劍法,舒展筋骨。
可這幾年,他的身子卻漸漸大不如從前。
他明白,那一天快到了。
他的姑娘在三十年前,龍疆城一役中不幸死在了魏人的手中。
從那之後,他便再也無心看旁的姑娘一眼,哪怕她們生得再美。
他也就沒有後人,唯一讓他有所牽掛的,就隻有那把陪了自己四十多年的劍。
而現在,它的事情也終於解決。
孫離可以了無牽掛的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但終究還有些不習慣沒有它的日子,畢竟這麼多年來,他們朝夕相處。
他隻劍心,劍明他意。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今天的孫離喝了許多酒,然後漫無目的的在天懸城中閒逛。
他記得他剛來天懸城時,天懸城還沒這般大。
可這幾十年的時間,這變化確實日新月異。
如今的天懸城相比於之前,擴建了十倍有餘。
到處可見腰佩長劍的外門弟子,他們行走在街道上,討論著劍道,言說著修行之法。
這是欣欣向榮的場麵。
許多年後,這些弟子們,也會如他一樣,成為晉升內門,然後得到自己的靈劍,斬妖除魔,行俠仗義。
這份榮耀,理應薪火相傳,萬世不止。
而這裡麵,或許還有他一絲微不足道的功勞在。
想到這裡,孫離多少覺得有些榮幸。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又轉入了一條小巷。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的眉頭忽的一皺。
天懸城,怎麼還有這樣的地界。
這樣的念頭湧上了他的心頭。
眼前是一排排低矮的棚戶,一眼望去,這破敗的場麵仿佛看不到儘頭。
腐爛的臭味彌漫,汙水在地上流淌,隨處可見鼠蟲在地麵穿行,可生活在其中的那些衣衫襤褸的居民,卻似乎早已對這一切司空見慣。
“他們也是天懸山的弟子?”這樣的疑惑泛上了孫離的心頭。
他有些不解。
他覺得天懸城不應該有這樣的地方,也不應該有如此窘迫的門徒。
天懸城很大,大到在大多數時候,對於他這樣一個老人來說。隻在城東與城北來往,就足以滿足他的所有需求。
以至於他從不知曉,在天懸城的西邊,還有如此大片的身處泥濘的人。
他們為什麼會淪落至此?
孫離有些不解。
“三日前,我們就已經通知過了,你們要搬離這裡!”
“這是天懸城的地,不是給你們這種人棲身的地方!”
而就在孫離心頭疑惑時,一道帶著輕蔑與憤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孫離抬頭看去,隻見一大群穿著六桓峰製式衣衫的弟子,在一位中年人的帶領下,傳入了這片棚戶。
他們就像是一群蠻牛衝入的羊群,肆意的掀飛那一座座簡陋,但卻足以讓人遮風避雨的棚戶,嘴裡還不時帶著幾分趾高氣揚,對著那些試圖保護自己的家的居民們,惡語相向。
場麵很混亂。
有滿臉泥垢的孩子站在倒塌的棚戶前嚎嚎大哭。
有衣衫襤褸的婦人抱著一位弟子大腿,大聲的哀求,卻被一腳踢飛。
有幾個男人圍到了了那為首的六桓峰弟子的麵前,說著再寬限幾日的好話。
但卻同樣遭到了一群弟子的毆打。
孫離有些憤怒。
他摸了摸自己腰胯,想要拔出自己的劍。
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樣。
可這一次,他的手卻撲了個空。
他忽然意識到他的劍已經不在了。
而不僅如此。
他的修為已經開始跌境,他的手腳也早已不再利索,甚至他的眼睛也有些昏花,不太能捕捉到對手的攻勢。
就連體內所餘不多的靈力與劍意運轉也變得遲緩。
但在微微猶豫之後,他還是邁步走了上去。
就如許多年前一般。
那青衣少年,鮮衣怒馬。
路遇不平。
就得拔劍相助。
也就該拔劍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