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支困擾著眾人的事物散去。
周觀的臉色驟然一變。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話未出口陸三刀的嘴角卻已經露出獰笑。
隻見她腰間一道雪白的刀光亮起,刀芒如炬,照亮夜色。
那周觀的身軀頓時被淹沒在明亮的刀芒之下,瞬息消融。
熟悉之後,房間中磅礴的刀意散去,眾人矚目看去。
隻見那房門之中。
周觀的身軀消失不見,隻有一枚金色晶石懸浮在半空,而金色晶石的表麵時不時有些許紫色的流光一閃而過。
那是周觀的神髓。
而此物的出現,也證實了周觀已經死在了陸三刀的刀下。
一切塵埃落定。
月見得救,同時隨著周觀的死去,那些天懸城中,被周觀蠱惑的弟子們也紛紛清醒了過來。
縈繞在天懸城上空的紫色氣息,也隨即散去,清醒過來的百姓與同伴訴說著方才的遭遇,而這樣古怪的事情,自然也會十傳百,百傳千。
而有些見識自然同樣很快也會意識到今夜天懸城的異狀,定然與外神有關。
在這樣的變故下,天懸城注定會是一場不眠夜。
……
“天懸山號稱天下劍道之首。”
“但卻有那麼一位外神,在天懸城中蟄伏一年之久,前後害死了十餘條人命,最後更是險些釀成數百人身死的大禍。”
“這事要是傳到了朝廷,監天司怕是會有所責難。”
白羽還街旁,一座小院中。
徐當仁環抱著一把長劍,躺在藤椅上,藤椅優哉遊哉的搖晃著,他同神情愜意的半眯著眼睛,身子隨著藤椅的晃動,而輕輕搖動。
而這時,一個聲音卻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來。
一位身著紅衣的老者來到了他的身側,嘴裡如此言道。
紅衣老人的到來很是突兀。
就像是鬼魅一般忽然出現在了徐當仁的身側。
但徐當仁卻並無半點詫異,隻是慢悠悠的接過話道。
“最後一隻飛鳥被射下後,弓還想著自己會被放在主人家中,最顯眼的地方,高高掛起,被人瞻仰。卻不知,等著他的,會是被雪藏的命運。”
“咬死最後一隻野兔的獵犬,還在搖著尾巴向主人邀功,以為今天晚上怎麼也能分到一點骨頭。卻不知,他的主人已經在暗暗琢磨該怎麼烹飪它了。”
“這世上的聰明人,千奇百怪。”
“但蠢貨,卻始終如出一轍。”
“身陷囹圄,猶不自知,還在想著耀武揚威。”
聽聞這話,身旁的紅衣老人麵色一黯,他抬頭看著夜色中的天懸山,終究忍不住,在這時歎了口氣。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之人有些落寞的氣息,徐當仁側頭朝向對方,問道“怎麼?舍不得這天懸山?”
紅衣老人聞言,又歎了口氣,有些感歎的言道“畢竟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就像自家的孩子一樣,再怎麼頑劣,在旁人眼裡,他多麼的十惡不赦,哪怕你自己也知道他確實該死,但真的到了那一天,你總歸還是會難過和不舍。”
徐當仁皺了皺眉頭,他不太喜歡這沉悶的氣氛。
所以他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不在你的神河峰上待著,來這天懸城做什麼?”
紅衣老人也在這時側頭看向徐當仁言道“三刀給我遞來的消息,她有些生氣,因為你……”
“我?老頭子瞎了眼睛,腿腳也不利索,都已經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這還能讓人記恨上?”徐當仁似乎有些詫異的問道。
紅衣老人卻對徐當仁的顧左右而言他有些不悅,他言道“那孩子,是宋歸城的女兒,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你看著她被外神蠱惑,身陷險境。”
“自己還有心思坐在這裡喝茶?”
“你是當真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嗎?”
這樣的問題,讓徐當仁舉起茶壺,就要將壺嘴遞到自己的嘴邊的動作微微一頓,下一刻,他卻麵色平靜的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頭子到了這個年紀,自己都顧不上,哪裡還能管她一輩子?”
聽聞這話的紅衣老者,目光直直的看著眼前的瞎眼老人,他的目光掃過對方的全身,最後落在他懷中那把劍上。
那一刻他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為了報仇,你當真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徐當仁也沉默了一會,然後,他將茶水送入了自己的嘴中飲下了一口,旋即言道“總有人需要為他們的死負責,沒道理讓他們白白死去。”
紅衣老人聽出了徐當仁語氣中的決絕。
他的心底其實是有些擔憂的。
仇恨是這事上,最可怕的東西。
能毀滅美好,能扭曲是否。
但他更明白,他沒有立場去勸眼前之人放下仇恨。
那樣的亡族之恨。
蝕骨穿心。
被鐫刻入每一寸血肉。
每一刻,每一息都折磨著僥幸苟活之人。
所以,哪怕眼前的瞎眼老人為了複仇做出任何驚世駭俗之事,都在情理之中。
但……
他還是不太喜歡這樣。
“你有幾分把握。”他問道。
“三成。”徐當仁應道。
“殺了他,之後呢?巡天司怎麼辦?你看中的那個家夥,似乎並沒有接手巡天司的意思,你忍心看著巡天司就這樣徹底煙消雲散嗎?”他又問道。
徐當仁側頭看了紅衣老人一眼,說道“他會願意的。”
紅衣老者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篤定,這樣的麻煩,換作是我……”
“他是首座預言中欽定之人,首座之言,從未有失……”
紅衣老者聞言臉色古怪了幾分。
老人口中的首座,便是巡天司的上一任大司命,也是執掌巡天司之人。
他不由得嘀咕道“那家夥也姓褚,你說,那個褚青霄不會是他兒子吧?”
“子承父業?什麼時候咱們巡天司,也有著世襲罔替的傳統了?”
……
今日發生的一切,讓眾人多少有些精疲力儘,但幸好最後他們終究還是解決了這麻煩,也救出了月見。
而大抵是接連被外神控製心神的緣故,月見在獲救之後便昏死了過去。
楚昭昭與紫玉帶著月見第一時間便去往了醫館,雖然應該隻是心神有些勞損,並無大礙,但眾人還覺得去看過郎中後最為穩妥。
而周觀這外神之事,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加上近日他們越權查閱了青寰府的卷宗,這些事情終究是要給執劍堂以及天懸山一個交代。
同時執劍堂的人也恰好趕來,陸三刀帶著蒙家姐弟,前去應付執劍堂的盤問。
有陸三刀這塊招牌在,倒是也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而褚青霄與三娘以及燎原,則留下來解決這外神遺留之物。
“他在最後關頭釋放了諸多神性,這神髓之中遺留的神性不多,否則若是它完整的神髓,對於青霄你一定大有增益。”三娘看著那枚褚青霄手中神髓嘴裡如此言道,語氣多少帶著一些遺憾。
褚青霄皺著眉頭,盯著那神髓,卻並不回應三娘的話。
三娘見他如此,不免有些奇怪“青霄!青霄!你怎麼了?”
褚青霄聞聲這才如夢初醒的回過頭看向三娘,對上對方關切的目光後,褚青霄旋即言道“我隻是覺得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對。”
“哪裡不對?”三娘問道。
褚青霄道“周觀是這天懸十蹤案幕後黑手。”
“他通過在觀令柱上發布任務,而尋找合適的人選,進行他所謂的救贖。”
“可青寰府的委托卷宗,是由發布任務之人錄入的,他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接連頒布十多道委托,而不被人發現,那為什麼不在卷宗上將這些委托的痕跡抹去了?以他青寰府內部人員的身份,這事應該不難……”
三娘聞言一愣,倒是也覺察到了其中有些不妥之處,她皺起了眉頭言道“或許是因為他過於自信,覺得並不會有人發現……”
“而且作為凶手,孟淵是他的第一個受害者,他想要洗脫嫌疑,完全不用在口供上留下那些有意引導的供詞……以孟淵在這天懸城中並無任何熟識之人的情形難看,他不去報案,哪怕是過一兩個月恐怕也沒人知道孟淵失蹤。”
“他此舉總讓我覺得有些畫蛇添足。”
三娘也想不明白其中古怪,隻能言道“這家夥看上去就像是個瘋子,他的想法大概確實不能用常理度之,而且,他是凶手的事情,證據確鑿,我們也都看見了,青霄,你就不要多想了。”
褚青霄聞言,又沉默了一會,旋即點了點頭。
“姐姐說得對,總歸結果是好的。”
他這樣說罷,又看了一眼手中價值千金的神髓。
然後並無半點猶豫的將之遞給了三娘。
三娘見狀臉色微變“青霄,你這是……”
褚青霄笑著道“我的修為已經快要抵達四境,這幾日在藏書閣中,又頗有收獲,距離內門選拔還有十來天時間,我想在這些日子好好規劃一番日後修行的功法,再行破境,這枚神髓對我來說隻是錦上添花,但三娘姐姐靈魄是凡人之軀,入駐神柱是機緣巧合,底蘊不足,這枚神髓對於三娘姐姐而言,是有鞏固根基之效。”
“可此物珍貴……”三娘有些遲疑。
“我與姐姐如今是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姐姐戰力有所提升,對我也有幫助,三娘姐姐就不用推遲了。”褚青霄倒是看出了三娘的心思,一語便封死了三娘的進退之路。
三娘一愣,倒也明白褚青霄的話確實有道理。
她思慮了一會,便點了點頭,伸手坦然的接過了那枚神髓。
然後,她眨了眨眼睛,風情萬種的看了褚青霄一眼“也好,等姐姐我再厲害一些,你能吃的軟飯,可就又硬了一點。”
“……”褚青霄一時啞然,不知如何回應。
他尷尬的撓了撓頭,有從地上拿起另一樣事物那個裝著生魂的萬靈盒。
“這東西該怎麼處理?”褚青霄有些犯難的問道。
從最後那生魂的表現來看,這萬靈盒似乎也不是那種完全邪惡的魔物,將之就這麼銷毀,顯然有些不妥。
可怎麼處置他,褚青霄不免有些犯難。
“先留在身邊吧,或許日後有用,又或許裡麵生魂有一天會生出屬於自己的靈智,總歸我覺得它本性不壞。”三娘如此言道。
褚青霄也點了點頭,覺得三娘的提議倒是不錯。
而這事定下,這外神帶來的麻煩也算是解決了大半。
三娘有心早日吸收那枚神髓,當先便進入了褚青霄的體內,燎原見無事要做,也索性散去。
這小院中便隻餘下了褚青霄一人。
褚青霄抱起萬靈盒,正要邁步離去。
可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他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低下頭看向手中的木盒。
據三娘所言,這萬靈盒外,有一種特殊的材質,隻要心有所念,觸摸萬靈盒。
萬靈盒就會吸收你心中最為思念之人留在你身上的痕跡。
隻要那個人真的存在,也真的在你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那些痕跡就會以生魂作為載體,將你記憶中的人,呈現在你的麵前。
褚青霄……
想要見見褚嶽山。
他其實也很想他。
雖然那是假的,但如果能看著他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哪怕隻是對著自己傻笑兩聲,褚青霄也覺得開懷。
這樣的念頭一起,就像在鏡湖中投下了一枚石子,漣漪層層蕩開,便再也難以被消減。
褚青霄的身子在顫抖,他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對。
但他還是壓不住此刻心頭泛起的思念。
他的手緩緩伸出,終於在下一刻摁在了那萬靈盒的木盒之上。
本以為,很快他就會再次看見自家父親那憨厚的模樣浮現。
可褚青霄等待了良久,萬靈盒並無異狀,眼前也並沒有出現那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褚青霄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看著空蕩蕩的身前,終於回過了神來。
“大抵是壞了吧……”
“或者是需要什麼法門催動。”
褚青霄這樣想著,旋即也終於從自己這荒唐的念頭中冷靜下來。
“你還勸人家月見呢!自己不也一個德行,幸好是個壞的。”褚青霄這樣嘀咕道。
見一麵固然容易,可真的見到了,又怎麼舍得讓那個與自己父親生得一模一樣的人離去呢?
有些事就是如此,一旦開始,就會沉溺。
也幸好這萬靈盒不知為何沒有奏效。
醒悟過來的褚青霄心頭一陣後怕,他長舒一口氣,將心底那泛起的荒唐念頭驅趕出了腦海。
然後他收回了落在萬靈盒上的目光,將之放入懷中,終是邁開步子,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