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玉未滿二十,自然精神飽滿,此時他跟在父親身後亦步亦趨。
而薛仁貴身為六十一歲的老將,白發眾多,皺紋深重,已是老態畢露。
李彥有些歎息,大非川之敗終究給這位前半生百戰百勝的戰神一個巨大的挫折,無法解釋高原反應,甚至把失敗歸結於星相,“今年歲在康午,軍行逆歲,鄧艾所以死於蜀,吾所以敗也”。
年齡大了,氣血的下滑本就不可避免,再遭到這般巨大的打擊,哪怕薛仁貴仍然保持練武的習慣,並沒有鬆懈,但狀態也大不如前,三箭定天山的神威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被貶為了五年庶民,能重新得聖人召見,薛仁貴顯然難掩激動之情,大禮拜下,蒼老的聲音響起“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
李弘從龍椅上起身,走下台階,親自將這位老臣扶起“薛將軍免禮,請坐!”
薛仁貴趕忙道“謝陛下!”
宮婢手捧兩張毯子鋪好,薛氏父子跪坐下去,回到龍椅上坐下的李弘則道“有關高地冷瘴,薛將軍是否知曉?”
薛仁貴誠懇地道“多謝陛下為臣釋去疑問,解開心結,臣望能統兵與蕃賊再分高下,一雪前恥!”
李弘笑道“老將軍快人快語,朕請你出來,亦是正有此意!”
薛仁貴第三次稱謝“謝陛下!”
李弘道“元芳,你將如今的吐蕃局勢,與薛將軍講述一遍,朕想聽一聽老將軍的意見。”
李彥點點頭,將通過孫波茹本了解的吐蕃情況,和剛剛發生的勃倫讚刃出逃事件言簡意賅地講了。
薛楚玉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為父平反的事情,這才知道勃倫讚刃居然逃了,還挾持了武氏子,奪了周國公的魚符,不禁露出詫異之色。
薛仁貴自始至終平靜聽著,突然問道“內衛重立後,對於吐蕃國內的那夥諜細,可有壓製?”
李彥道“吐蕃原本有暗衛,但由於它是一個製度落後的國家,本來就承擔不起專門的諜報組織,如今已被讚普所收,招為西城禁衛,諜報能力大降,這也是吐穀渾能夠順利複國的原因所在。”
薛仁貴又問“此次勃倫讚刃逃脫,是否有吐蕃諜細的參與?”
李彥道“根據目前的情況分析,應是勃倫讚刃臨時起意。”
薛仁貴道“如此說來,若是勃倫讚刃成功逃回吐蕃,他對於我大唐的了解,將成為吐蕃君臣的寶貴情報來源?”
李彥其實已經考慮過這點,微微點頭道“不錯!”
薛仁貴看向李弘“陛下,依老臣之見,勃倫讚刃若真能逃回吐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李弘微微皺眉“老將軍之意……”
薛仁貴道“有了對冷瘴的準備,如若再發生大非川那般正麵對決,老臣有萬全把握戰而勝之,但吐蕃欽陵乃知兵之人,若是一味收縮防守,我唐軍一旦深入國境,糧道補給不濟,也難免有敗軍之危,想要戰而滅之,需吐蕃主動出兵!”
李弘奇道“那勃倫讚刃回到吐蕃,就能令吐蕃主動出兵麼?”
薛仁貴撫須笑道“此人是欽陵的親弟,身份地位本就不同於一般將領,若是他逃回吐蕃,噶爾家族勢必欣然。”
“途中若再有內衛引導,展現關中疲敝,隴右動蕩,吐穀渾複國有名無實,吐蕃上下難免生出輕視。”
“老臣對於羌民部落是有了解的,每當他們產生難以解決的分歧時,外出劫掠是最佳選擇,吐蕃一旦認為我大唐空虛,有可趁之機,引蛇出洞之策就成了。”
“若能戰敗蕃軍,滅其精銳,挫其勇武,則蘇毗可複,大局可定矣!”
聽著薛仁貴的誘敵戰術,李弘目露思索,李彥心中頗為欽佩。
這法子他也想過,卻沒準備使用。
不是此法不可行,而是他準備從茶入手,進一步加劇吐蕃國內的階層分裂,勃倫讚刃逃脫屬於意外事件,不在原定計劃之中,不值得分神大費周章。
相比起來,薛仁貴被貶為庶民已經五年了,哪怕能從兒子薛楚玉處得到一些情報,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能提取出重要信息,做出可行性的計劃,實在難能可貴。
勝算於廟堂之上,決勝於千裡之外,薛仁貴的戰神之名,絕不是一味在沙場上衝殺得來,這位同樣是文武雙全,在滅了高麗後,還為安東都護,留守平壤,期間撫恤孤老,提拔才乾,令高麗遺民“欣然慕化”。
李弘性情沉穩,雖然有些心動,卻也沒有貿然決定“薛老將軍之言,朕已明了,當招裴尚書、安將軍等將前來,博采眾長,再定決策。”
薛仁貴不驚反喜“陛下聖明!”
不過他老成持重,先提前說好“此乃老臣淺見,戰局之中千變萬化,也許我們如今所言時,那蕃賊已被內衛所拿,甚或途中遇險而亡,那一切自是休提,還有那位武氏子,亦是意外變數,不好處理,不知太後那邊……”
李弘眉頭一動,嘴角微微揚起“得老將軍提醒,朕倒是忘了,是該向太後好好呈報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