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畫像上的人,乍一看上去就有幾分眼熟,待得醒悟過來是誰,楊光先的瞳孔收縮“他是嫌疑人樸正恩?怎麼可能!!”
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了平和的聲音“這個人你認識吧?”
楊光先側頭一看,身體僵住,心險些從嗓子眼跳出去“李閣領!!你你你……從吐蕃……回來了?”
所有的武德衛全部退開,齊刷刷行禮,李彥擺擺手,他們悄無聲息地退下後,四周瞬間就剩下兩個人。
楊光先寧願人多一些,他的心中還有些安慰,此時此刻單獨麵對這位名滿天下,挾平新羅,滅吐蕃之威,即將受封冠軍大將軍的內衛執掌者,他兩股戰戰,幾乎要跪下。
李彥看著這位家世極佳的小郎君,開口道“上穀房,八年前丟失小郎,未尋回。”
“原武房,五年前丟失小娘,未尋回。”
“越公房,七年前丟失小娘,尋回。”
“扶風房,九年前丟失小郎,尋回。”
……
“河中房,十一年前丟失小郎,尋回,那個人就是你,尋回後渾渾噩噩了兩年,連爺娘都不識,後來脫胎換骨,學業突飛猛進,如今更是二館內最有作為的幾位學子之一,都被元振選拔,來我內衛實習了。”
楊光先起初有些莫名,後來聽著一連串報了十幾個丟失孩子的情況,臉色不禁慘白下來。
尤其是聽到了最後一個自己的名字時,噗通一聲,他直接跪了下去。
李彥俯視著他“弘農楊氏最後丟失的孩子,是原太仆卿楊衝寂家的孫女楊幼娘,那孩子很機靈,被拐帶後想於鬨市中呼救,更要指出賊窩,卻被尚宮的手下用無影針射入馬股,驚了武懿宗胯下的馬匹,不幸遇害……”
“也正是從那一起案子開始,我意識到不對勁,往前追溯,得大理寺丞狄懷英的相助,將弘農楊氏丟失孩童的案子全部整理出來。”
“這些分散在各州縣的案子,不仔細收集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不會意識到這些孩子被拐帶,是故意為之,更不會意識到這個計劃的背後,是一出特彆殘忍的金蟬脫殼之計,說實話我若不是受到提醒,都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
“楊光先,你看起來是知道真相的,午夜夢回之際,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愧疚?”
“你父親楊思儉為了幫你獲得一個楊氏嫡子的身份,將來好繼承他的政治餘澤,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情,你是改頭換麵,還有個勳爵之位繼承,其他孩子的下場有多麼悲慘,你想過嗎?”
楊光先聽到楊思儉的名字,眼前一黑,身體就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
十八歲的他平日裡看似成熟,但此時此刻被接連的變故徹底震懵了,連一句狡辯的話都說不完整“我……不是……李閣領……我……與楊……無關……”
李彥道“剛剛那個傳信的內衛,是我安排的,為的就是對你進行初步考驗,結果的反應證明了我的推測。”
“這份案錄,也始終是引蛇出洞的釣魚所用,你背後的人很沉穩,始終沒有出手,但你顯然太嫩了。”
“現在不必否認,告訴我,你剛剛看到樸正恩的畫像時,想到了誰?”
楊光先呻吟一聲,露出絕望之色,悲呼道“李閣領,我從未做背叛內衛的事情啊!從未做過啊!”
這句話他脫口而出,說得極為順暢,李彥也點頭“我知道你沒做過,你的身份是楊思儉辛辛苦苦為你塑造的,怎會讓你去當暗諜呢?”
“他肯定希望你好好當官,光耀門楣,等到羽翼豐滿,大唐政權一旦動蕩,說不定能有機會效仿前隋文帝,奪權篡位,將來好奉他為高祖呢!”
楊光先嚇尿了,拚命叩首,咚咚作響“不敢!我萬萬不敢啊!”
這種沒經曆過風浪的小郎君,彆說丘神績審問,李彥三下五除二都搞定了“回答我的問題,樸正恩是誰,你若是幫助內衛抓到他,或許能爭取到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如果讓他交代楊思儉的情況,楊光先肯定還會遲疑一段時間,但樸正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顯然還沒有到死撐到底的地步,澀聲回答“他是我的先生,前潞州刺史沈君諒!”
李彥了然“還真是刺史,你父親真是能安排,居然讓一位從新羅返回的人,最後當上了一洲刺史,看來我們要去潞州一趟了。”
潞州也就是上黨郡所在,距離長安並不算很遙遠,但也不近,然而楊光先既然交代了,就乾脆將自己的先生賣了個乾淨“不用去潞州,先生卸職養老後,已經移居長安,我願戴罪立功,還望李閣領饒恕!”
……
勝業坊。
一間光線明亮的屋舍內,正傳來琅琅書聲。
李彥帶著渾身發軟,幾乎走不動路的楊光先,來到了課堂之外。
就見講台之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屹立,聲音溫和,娓娓道來。
正好下課了,他沒有匆匆離去,而是很有耐心地解答學生的問題,直到看到了門外的兩人。
老者先是看了眼臉色慘白的楊光先,然後將視線落在李彥身上“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乾?”
李彥聽他的聲音裡,已經沒了半點新羅的口音,再目睹了剛剛的教書,更是有些感歎“終於正式見麵了,樸正恩,我為了找你,還是挺辛苦的。”
老者沉默,半響後輕輕放下書卷,露出手腕的佛珠,如釋重負地道“這一天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