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人群中時,奇異地毫不突兀,此時正式現身,卻又顯得遺世而獨立。
洞雲子凝神打量片刻,發現對方氣血收斂,看不出根底,但那股隱約的壓迫感,卻是比起之前所遇之人都要可怕,單手行禮“不知閣下阻攔貧道去路,所為何事?”
寬袍人道“道長往錯路去,我來勸一勸你。”
洞雲子童孔收縮“那閣下恐怕是認錯人了!”
寬袍人道“道長身懷凶器,誤入歧途,不會有錯。”
洞雲子心中震驚“難道是噬心刺被發現了?”
不比那內官將這鬼道之器隨意包裹,他明明已經將之妥善放好,氣息絕不會外泄,若對方真能看出這點……
開封府竟有這等高人?
洞雲子思忖片刻,終究不敢相信,試探著道“依閣下所見,貧道所行之路,如何是錯?”
寬袍人道“道長殺氣騰騰,直指開封府衙,是準備行刺何人?”
洞雲子麵色立變,想要離去,卻又終究不甘,眉宇間煞氣一現,倒是乾脆道“不錯,貧道正要替天行道,誅殺公孫昭那狗官!”
寬袍人道“公孫昭為人正直,有口皆碑,道長為何斥他是狗官?”
洞雲子冷哼道“貧道初來汴京,就聽到冷麵判官盛名,本來也有幾分佩服,可漸漸的越看越不對勁!
“如果公孫昭是好官,為什麼那快活林一直逍遙法外?如果公孫昭是好官,為什麼汴京有那麼多凶犯能逃入無憂洞內?”
“後來才知,此人沽名釣譽,乃是虛偽君子,那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寬袍人道“不知此言是誰說的呢?”
洞雲子拂袖道“這就不便告知了!”
寬袍人道“確實不必說,在你麵前搬弄是非的,莫過於公孫昭的仇人,能讓道長聽信一麵之詞的,自然不會是普通的官員,而是有著一層令你無法抗拒的身份。”
稍微停頓後,寬袍人艱難地做出判斷“看來是宮內之人,官家身邊的內侍了!”
洞雲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人都是這般看破世事的麼,下意識呻吟道“你到底是誰?是人是鬼?”
寬袍人澹澹地道“大宋興道,已有百年,從太祖奪後周之權時,就以‘符命’造勢,與陳摶老祖往來,登基之後,更是以道教信仰爭取群眾之心,鞏固剛建立起來的趙宋王朝。”
“到了太宗,經過兩代發展,由於五代之亂,‘道教微弱,經籍亡逸,宮宇摧毀’的衰敗局麵大為好轉。”
“到真宗時,道教正式於大宋興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澶淵之盟過於‘光宗耀祖’,真宗在此之後就生出了效前唐宗祖道祖的想法,但李唐姓李,認祖方便,趙宋卻不便奉老子為聖祖,便從道教中,另立一位趙姓聖祖。”
洞雲子起初都聽傻了,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說如此放肆的話語,但很快發現,對方這些明顯帶著對趙宋官家不尊的言語,隻有自己能聽見,彆的路人都是置若罔聞。
而寬袍人繼續道“由此天神降臨以維護趙宋王朝統治的神話故事迭出,再之後就是著名的降天書了,‘自天書議起,四方貢諛者日多,帝好之彌篤’,甚至到了‘一國君臣如病狂然’的地步。
“等到仁宗繼位,眼見鬨得太不像話,將‘天書’陪葬真宗,在崇道活動上稍有節製,但崇道政策並無改變,宮觀的興建與道場齋醮仍然十分頻繁,寵信道士如故,封官賜號不絕。”
“再到了神宗,更增神仙封號,初真人,次真君,又補道職,差官考試,變得更加規範。”
“縱觀百年的道教興盛,可以清楚地看出,道教的興盛帶著濃烈的統治需求,皇權需要道教,道教自然更需要皇權,這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直至如今新帝登基。”
洞雲子聽著對方娓娓道來,彷佛看到一幅曆史畫卷徐徐展開,隻是裡麵沒有了信仰和尊崇,隻剩下了赤裸裸的政治。
曆代大宋天子崇道,明明是信奉老君,到了對方嘴裡,卻變得如此現實,他接受不了,剛要嗬斥,卻見對方那雙似乎飽經世事的眼睛凝視過來
“有了這個出發點後,道長會相信那些內官的話,就顯得很正常了,因為內官是官家身邊的人,當你心中帶著偏向,當然更容易被蒙蔽。”
“道長覺得我所言刺耳,不想相信,隻是世上沒有後悔再來的好事,公孫昭是好官,更不該被奸人陰害。”
“既然道長被人當成刀使,那我也予你一刀。”
寬袍人伸出手掌,動作清晰地握在腰間的刀柄上。
隨著徐徐出鞘的動作,洞雲子身軀劇顫,隻覺得四周的狂歌亂舞,紙醉金迷,陡然消失。
長街之上,彷佛隻剩下對方與自己。
還有那聞所未聞的燦爛刀光
“這一刀,名‘問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