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被趙佶尋機下獄的時候,雖然悲憤,卻沒有說出要廢帝之言,此刻卻是再也忍不住,天子為萬民君父,豈能認一個弑母之人為君父?
相比起兩位老將軍的激動,章惇的臉色反倒十分平靜,眼神深處有股濃濃的悲慟,語氣卻是十分堅定“勿信北方之言,這衣帶詔是假的,陛下沒有弑母,簡王早被林賊收買,已是亂臣賊子!”
折可適勃然變色“章相,你怎能為那昏君說話?”
種師道則哀聲道“章相,你又何必擔下這千古罵名呢?”
章惇揮了揮手,讓左右親隨都退下去,才緩緩開口“老夫絕非為忤逆昏君承擔千古罵名,而是不得不如此,你們看看這幾份軍情。”
兩人接過,迅速看了後,眉頭皺起,總結道“方賊停止擴張,構建荊湖防線,擺出防守的姿態,並且遣使入川蜀、漢中,尋求同盟?”
章惇道“這方臘的威脅,還在預想之上,老夫原以為此人不過是邪教推出來的一個傀儡,不足為懼,如今看來,恐怕是明尊教為其所控,那威脅性就大為不同!”
“老夫回來得太晚了,各地的反賊多造罪孽,殘殺官吏,肆虐地方,不知害了多少百姓,那些官吏在官場中有同僚,百姓在地方上也有親屬,豈不深恨之?”
“而為了以賊製賊,老夫不得不許以高官厚祿,在軍中勢必引發巨大的不滿,將士用命,尚不及殺人放火受招安,長久下去,仇恨積壓,一旦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章惇知道宋江一行就對郭康的封賞大為不滿,而軍中還有無數像宋江這些立下了功勳,卻得不到公正待遇的將士,被一群反賊後來居上,隱患之大可想而知。
折可適和種師道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自然也清楚其中的關鍵,聞言臉色沉重下來“如此說來,方臘轉攻為守,就是在等我們內部動蕩,不攻自破?”
章惇點頭“不錯,從此人對於荊湖地帶的統治來看,也是謀定而後動,蓄勢而後發!”
“正如那林賊,治理了燕雲整整一年,直至民心依附,才南下造反,可謂步步為營,這方臘也是等各方動亂一年後,才舉起反旗,自稱聖公,設置官吏將帥,建立政權……”
“我們不可將之當成一股尋常亂賊對待,此人是有黃巢之危的!”
折可適目光凝重,黃巢殺入長安,直接將搖搖欲墜的大唐拖入最後的深淵。
而種師道卻想到,結束大唐國祚的終究不是黃巢,如此說來,真正的危機還是在北方。
可章惇除了對北方那位改變了稱呼,顯然已經不指望封王之策,同樣也不再將北方當成對手,因為根本打不過。
為今之計隻能先將南方平定,看看能否依靠長江天險劃江而治,勉強保住半壁江山,他詢問道“以水師的操練,可否匹敵方臘的賊軍?”
折可適和種師道對視一眼,低聲道“我們沒有把握……”
西軍已經不是鼎盛的西軍,他們是名將,也非全才。
西北之地有水域,但與水師作戰並無關聯,他們從無這方麵的經驗,現在倉促為之,與南方本地人交鋒,實在是沒有多少信心。
章惇並不意外,輕輕歎了口氣“所以這個時候,你們還要廢帝麼?”
折可適和種師道沉默下去,湧起一股感同身受的心痛。
章惇、折可適、種師道這些人,自始至終要護的,都是趙宋百年江山,而非趙佶這個人。
偏偏現在這個時刻,趙佶已經相當於趙宋江山。
一國之君的乾係太大了,和平年代君王繼位,都有可能引發國家震蕩,被圖謀不軌之輩趁機利用,更何況如今的南方,已是烽煙處處,反賊四起,一個風雨飄搖的國家,是承擔不起舊帝被廢,新帝登基的風波的。
且不說簡王已經投了燕雲,另外幾個神宗親子又確實不合適繼承大寶,就算這個時候有一位親賢臣、遠小人,能夠愛民如子的明君繼位,也不行。
時間根本來不及,沒有那個讓新君主施展拳腳的機會了。
再加上死不承認,尚且有部分對趙宋忠心耿耿的死硬分子,外界說什麼都是不信,如果把趙佶廢了,相當於承認了衣帶詔的內容,那簡王投燕雲的舉動,也代表著天命所歸的正是北方那位,接下來還反抗什麼?舉國投降便是……
章惇起身向著兩位老將深深一躬,語氣堅定地道“趙宋百年基業,即將毀於一旦,我等久食宋祿,豈能坐視?愚忠也好,罵名也罷,老夫擔著便是!剿滅方賊,江南可定,方有一線生機北克中原,收回汴京,恢複故土,前線之戰,拜托兩位將軍了!
”
折可適和種師道單膝跪下,斬釘截鐵地道“定剿滅賊子,不負相公之托!
”
章惇將兩人扶起,目送他們步履鏗鏘地離去,長長歎息一聲,方才的堅定蕩然無存。
絕望的情緒充斥著小小的屋子,這位大宋宰相痛苦地捂住了額頭,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溢出“大宋終究是回天乏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