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道清脆的鞭響,將他驚得險些跳起,抬起一看,一位監工站在麵前“不得偷懶,速速乾活!”
任申先見到是個沒有官身的吏胥,頓時昂起下巴“在下一路跋涉,剛到此地,何至於如此苛刻?”
“你是囚徒,此地並非享樂之地,速速乾活!”
監工冷冷地道,揚起鞭子,第二次抽在麵前“事不過三,下一次就是落到你的身上了!”
任申先怒道“刑不上士大夫,我已定罪,卻不可受辱,你不過是一小吏,安敢……嗷!”
殺豬般的叫聲後,弓下腰的士人疼得直哆嗦,終於開始好好搬磚。
監工離開,他眼眶一紅,委屈地咬緊牙關,心中大是期盼。
如果那些士人還在,想來這些監工也不敢欺辱自己,真是狗眼看人低……
“咦?又有人來了!”
正想著呢,耳中傳來其他囚徒的聲音,任申先大喜過望,跌跌撞撞地奔到前麵,定睛一看,不由地愣住。
因為這次前來,再也不是悠閒澹泊的車隊,而是一個個禿頭辮發,惡行惡相的外族人,喧囂呼喝的聲音遠遠就能聽到,仿佛無形的利刃直刺過來。
“敵襲!
敵襲!
”
尚未完全修築的山海關立刻動員起來,無論是衛所守將,還是工部官吏,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就連那些囚犯都瘋了似的往城關內衝去。
但也有人主動迎上,揮舞著雙臂,高聲叫道“帶我們走!我們願意效忠大遼!”
不過很快,這些人就變了臉色,因為他們發現,這群外族騎兵馬背上已經有人了。
之前那些前來作秀的士大夫,渾身僵硬地坐在馬上,臉色慘白,一動不敢動。
而外族騎兵的目標也異常明確,並沒有衝擊山海關之意,套馬索一甩,瞄準那個最格格不入的重犯,將之拉了過去。
“啊——”
在任申先騰雲駕霧的尖叫聲,完顏宗翰探出手臂,跟抓小雞子似的,將這位提了起來,然後哈哈大笑,用契丹話道“告訴燕王,他苛責士大夫,罰任氏子為奴,引起公憤,這群讀書人都北上金境,投靠我們了!”
山海關上下猛然愣住,任申先也愣住,傻傻地被放在馬上。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嘴巴已經被破布堵住,聲音頓時變得含湖不清“胡……蠻夷……羞辱……!”
對於那嗚嗚叫聲,完顏宗翰理都不理,反正場中多有聽得懂契丹語的,上報給燕王就好,他帶領著手下朝著早就選好的缺口奔去。
包括鎮守關隘的官兵,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這群人呼嘯來去,將數百士大夫齊齊帶了出去,消失在了視野中,全程快到極致。
“休——砰!”
等到代表戰事的示警煙花,在半空中炸開,金人騎兵已是絕塵而去。
在馬背上骨頭都快被顛得散了架,任申先徹底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哀嚎“我為父正名,士林稱頌,還有大好前程,豈能被擄到胡地?殺了我吧,我不願受此羞辱!”
“哈哈哈!此事傳入燕京,燕王一定暴跳如雷,我金人的反擊開始了!”
一想自己居然能順利擄走這麼多曾經高高在上的中原士大夫,更使出了精妙的挑撥離間之計,讓燕國內亂,完顏宗翰就禁不住哈哈大笑,震得任申先的耳朵都快聾了。
不過很快,大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剛剛出關未多久,前方塵土飛揚,地麵震動,顯然是又有騎兵趕到。
完顏宗翰的笑容迅速消失,分辨了一下來者的規模,臉色頓時發白“騎兵至少千數,是我族的援軍,還是……燕軍?”
金人的援軍實在不像,因為深入到這個地方,不會有那麼大規模的騎兵。
而燕軍騎兵確實稀少,除了重甲騎兵“鐵浮屠”外,輕騎兵大概也就是前朝趙宋的規模,萬人不到。
近來在糧道的襲擾和防禦之戰中,他們往往被金人騎兵牽著鼻子走,占不到什麼便宜,但由於堡壘修得足夠多,可以隨時歸寨,金人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但現在人數過千,完顏宗翰隻有三百人,還擄掠了這麼多人質,那根本是沒法匹敵的,隻能期盼來者是金軍的接應。
可很快,甲胃整齊,軍械精良的騎士,打破了完顏宗翰的僥幸,他咬了咬牙,急中生智“燕王不敢得罪士大夫,否則此人早死了,拿他們當盾牌!拿他們當盾牌!”
任申先聽不懂女真話,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群人要做什麼,那虯結有力的手臂一撈,將自己架在麵前。
“你們怎能……”
他原本都覺得死了也比受辱強,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占據上風,頓時掙紮起來。
但平日裡體弱的文人,豈能與這群蠻橫有力的女真騎兵抗衡,一個個都被架在麵前,身不由己地迎上來者。
一個個士大夫不禁露出悲慟之色。
和完顏宗翰想的一樣,他們也覺得燕軍會投鼠忌器,不敢射箭,畢竟自己一行特征明顯,可想到突遭此等變數,都是羞憤欲絕“被擄敵境,我等聲名儘喪!聲名儘喪啊!”
好在他們不用擔心被擄敵境了,因為對麵領頭的大將一聲高喝,直接彎弓搭箭“邊境之地,哪來這麼多士人?”
待得手下紛紛端起神臂弓瞄準,他又下令“右丞有令,邊關有賊人擾亂軍心,一切以狙擊敵人為上,不必顧忌,殺無赦!
”
嗖——
刹那間,弓弦聲奏起最殘酷的音樂,箭支舞起最華麗的舞蹈,一支支奪命的流星,帶著寒光奔向敵人。
此處隻有敵人!
撲哧!撲哧!
尖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傳來,然後就是一片慘叫。
有儒生的,也有金人的。
就比如被抬起的任申先,感到胸口連續爆開幾下劇痛,然後完顏宗翰也發出驚怒的叫聲“嗷!”
看著刺入肩膀,還在顫抖的箭羽,完顏宗翰露出駭然,暴吼道“燕軍不顧士大夫死活,他們是累贅,丟掉!丟掉!
”
“彭!”
任申先再度騰雲駕霧,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劇痛蔓延向全身,他的目光呆癡著,看著一個個士大夫如破布般被丟了下來,血水混著塵土飛濺過來。
那離得最近的,正是不久前與自己遙遙見禮,滿是鼓勵的老儒生……
為什麼敢這樣殺戮士人呢?
莫不是君上相信了金賊所說之言?
那我的身後名……我父親的身後名豈不是……
破布從口中吐出,在神采消散的最後關頭,他發出絕望的喃語“如果還是大宋,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