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眉頭微揚。
提到白蓮教,讓他立刻想到了老對頭明尊教,實際上相比起明尊教,白蓮教的傳播時間更長,影響更加廣泛,唐宋元明清,都有它們出沒的痕跡。
甚至摩尼教從西方傳入中土,演變成明尊教的過程中,就受了白蓮教的諸多啟發,兩者關係密切,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外人把白蓮教也稱為明教,尤其是在明朝,兩者密不可分,幾乎可以看成一體。
作為與明教曾經有過一段美好回憶的人,李彥稍稍感慨,詢問道“白蓮教如今在塞外勢力大麼?”
陸炳歎了口氣“很大,其首領蕭芹,被俺答汗尊為國師,執禮甚恭,百姓多有信仰!而這一切都是邊防廢弛,風氣敗壞,才會讓這群賊子趁虛而入……李神醫可知道仇鸞?”
李彥微微點頭“此人乃是奸臣。”
陸炳露出濃濃的憎恨之色“何止是奸臣,簡直就是我大明的賊子!”
“此人的祖父乃是正德朝的名將,年少不凡,得陛下信任,卻辜負聖恩,冒功畏敵,常常放任軍隊劫掠百姓,更賄賂俺答汗,期望韃子軍隊能繞開他鎮守的大同,不要進攻……”
“結果反被韃子看出了我軍虛實,直接向東,破開古北口,長驅直入,擄掠京畿,實在罪大惡極!”
涉及到嘉靖,這位有些話,還沒有說透。
比如仇鸞在大禮儀中支持嘉靖而得寵,庚戌之變時發現不對勁,又第一個進京勤王,哪怕根本沒跟蒙古人交鋒,也讓嘉靖龍顏大悅,後來提督京營,主持開放馬市,一時風頭無二。
隻不過此人得勢後,驕傲自滿,連義父嚴嵩都不放在眼中了,被陸炳收集罪證,挑唆其手下投奔蒙古,坐實罪名,仇鸞本就生病,被這麼一整,基本是驚懼而亡,死後三天就被暴怒的嘉靖下令開棺戮屍。
顯然作為嘉靖的奶兄弟,陸炳耳濡目染,鬥起人來毫不含湖,更因為仇鸞罪大惡極,上下多有痛恨,陸炳將之整死,民間還流傳著“智除仇鸞”的美名,大加讚揚。
陸炳對於除去仇鸞,語氣裡也有自豪,但提到白蓮教在塞外的勢力,又有歎息“這等惡賊把持邊關,上行下效,軍中將領隻知盤剝士兵百姓,不知保家衛國,許多人飽受摧殘,不堪其苦,跨越長城,投了韃子……”
李彥默然。
每逢亂世,都有百姓為了求生存,寧願逃去蠻夷之地,也不願待在中原。
比如隋末之時,就有大量漢人逃去突厥,後來貞觀年間,李世民還特意將漢民從突厥人手中遷移回來,增加人口。
但明朝如今還不算王朝末年,大量邊民外逃向蒙古,就實在觸目驚心,一方麵是官吏腐敗,明軍在噶人頭的軍功政策下,特彆喜歡殺良冒功,倒黴的自然是邊境的百姓。
另一方麵則是有宗教扇動挑撥了。
陸炳也道“這些逃民在邊境,開辟了‘板升’,此為蒙古語中村莊之意,但他們並沒有如蒙古人那般生活,還是如漢人一般農耕求存,之間多有聯合,白蓮教就是其共同信仰,越來越多的板升之民投入蕭芹麾下,勢力不斷龐大。”
李彥微微點頭“那就難怪會封為國師……”
俺答汗會封蕭芹為國師,顯然不單單是白蓮教,還因為對方確實有了不小的地盤,手下精銳親兵近萬,還有全體板升教民的狂熱擁護,可以拉出數萬大軍,成為邊境地區不容小覷的一股勢力。
這蕭芹還和汪直一樣,屬於標準的明奸,汪直是領倭寇侵略大明南方,蕭芹是領蒙古人侵略大明北方,俺答汗幾次入寇,都是蕭芹這群白蓮教徒為向導。
關鍵是每次趁著蒙古軍入侵,蕭芹就通過白蓮弟子,在邊境軍民中散布言論,將板升描述成“有良田萬頃,去了後就分土地,耕牛、農具、種子一應俱全,不必向大明官府納糧,不怕被蒙古人劫掠,也不會再被明軍殺良冒功”,簡直是世外桃源……
不了解的百姓自然狂喜,等真正逃過去了,才發現搖身一變,成了為蕭芹做牛做馬,開荒土地,關鍵是還被大明和蒙古夾在中間,朝不保夕,處境並未得到改善。
遠香近臭,人們遭遇了眼前的不平事,往往寄希望於遠方能有所改變,結果真正去了,才發現各有各的難處,完全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陸炳將北方的局勢解釋一遍,也往動機上麵考慮“李神醫以為,此次是白蓮教的邪法?可他們在東南之地,似乎沒有如此大的勢力……”
“難說!”
李彥正在沉吟,丹房外傳來朱四的呼喚聲“先生!先生!”
陸炳精神一振,期待地道“我能出去見他麼?”
李彥點了點頭“可以的。”
丹房大門開啟,陸炳邁出,一股香氣撲麵而至。
朱四見到氣色不錯的陸炳,先是一喜,聞到香氣,又勃然變色,嚇得閃電般後退。
“無妨無妨!”
陸炳哈哈大笑“這是李神醫所煉的金丹,過來聞聞,是不是沒有那股瘋魔般的怪味?”
朱四聞言如釋重負,走了過來,咧嘴笑道“都督無事,實在太好了!”
李彥走了出來“隻是壓製,並未根治,蘇州那邊可有消息了?”
朱四趕忙取出信件“有的,這是陶公子托我交給先生的。”
李彥展開一看,就見上麵寫道“五絕洞內三十七名蛇妖的內丹,不是被外敵奪取的,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
後麵又補了一句“此次主要是我娘親查出的,功勞全在她!”
眼見李彥看了信件後目露沉吟,陸炳極度好奇,卻沒有失禮,直到信件遞了過來,才趕忙查看後,不解地道“內丹是蛇妖修行精華所聚,不是被外敵奪取,那又是怎麼回事?”
李彥伸手一招,丹房內的架子上,一個玉瓶飛了出來,就見瓶麵上貼著標簽,上書三個字,“淨息丹”。
陸炳動容“這不是治療疫病的靈丹麼,李神醫也練成了?”
錦衣衛是最強的情報部門,對於“淨息丹”這種號稱能平息疫病的丹藥,自然有所關注,但後來陶道人隻是咋咋呼呼,又沒有多少實際進展,才沒有跟進。
李彥搖頭“這是半成品,我之前開了一爐,煉製失敗,但由此也剖析了原理,發現這個丹藥的思路,其實是在祭‘瘟神’。”
朱四恍然“五瘟麼?難怪以先生的丹道造詣,都未能成功……”
西遊世界的瘟神,正是五瘟,在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下界擒拿悟空時,十萬天兵天將裡麵就有“五瘟五嶽東西擺,六丁六甲左右行”,這五瘟分彆是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仁貴、總管中瘟史文業。
五位神祇裡麵,後人最熟悉的自然是趙公明了,並且詫異他為什麼是瘟神。
實際上,趙公明最早的形象是厲鬼,到了隋朝演變為瘟神,“驅雷役電,呼風喚雨,除瘟剪瘧,保病避災”,從隋唐到元代一直被作為瘟神被人民祭祀,等到了明初,趙公明成為了財神,最後到《封神演義》的傳播,趙公明為財神的設定固定下來,後世就是一位黑麵濃須,一手執銀鞭,一手托元寶,喜氣洋洋的財神爺了。
回歸西遊的五瘟,李彥並不能確定“淨息丹”祭祀的是哪位瘟神,或者五位都祭祀,但根據失敗後深層次的研究,得出的古方就是這個目的。
在神佛消隱之前,此法肯定是管用的,但現在就屬於版本落後的方子了。
問題是,之前“鎖靈環”狀態下的陶隱,還是孜孜不倦地尋找煉丹成功的方式。
李彥結合如今這起桉子,有了新的思路“陶道人一直對五絕洞的蛇妖有著覬覦,希望奪取蛇膽和內丹,原以為是用這些作為煉丹的材料,但如果他也發現了‘淨息丹’的本質,就有可能選擇另一條道路,將這些作為祭祀的貢品!”
朱四明白了“三十七名蛇妖,內丹被奪,卻非外力,是進行了一場獻祭儀式?”
陸炳微微搖頭“在一群蛇妖中傳播信仰,更瘋狂到以自己的內丹獻祭,白蓮教幾經圍剿後,在南方應該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李彥道“南方之地,除道教、佛門、白蓮教之外,還有什麼廣泛祭祀的信仰?”
朱四有些茫然“這好像沒了吧?”
陸炳思索片刻,緩緩地道“如此說來,確實有一個在南方民間傳播廣泛的祭祀信仰,正德朝曾經引起了官府的重視,本朝倒是安分了許多,我一時間竟忽略了……”
李彥問“信仰的是哪尊神祇?”
陸炳道“信仰一位新興的神祇,名無生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