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能鎮住場麵的重臣,本來一場可以鎮壓的風波愈演愈烈,最終險些變成了群毆,憤怒的中下層官員衝入六部,堂官都有受傷的,錦衣衛也不得不出麵。
陸炳對於這些拿不到俸祿的官員是抱有同情心的,但眼見時隔四十年的“左順門事件”有再次重演的危機,隻能抓人關押。
嘉靖對此毫不理會,在這種事情上又恢複到往昔無為而治的狀態,自然而然的,群臣矛頭一轉,開始痛罵錦衣衛。
昔日首輔嚴嵩是奸佞,萬惡之源,現在輪到陸炳這位太子太保、大都督了……
陸炳再度搖頭,將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沉聲道“抽調人手回來,那些官員折騰不起大風浪,一切以皇嗣為重!”
朱仲想到胡宗憲不在京師,那些出名的刺頭又各有監視,一切儘在掌控之中,領命道“是!”
……
“此去南京,阿母一路保重!”
京師碼頭,密密麻麻的船隻停靠在泊位上,漕工上上下下,忙碌不已。
海瑞位於其中,毫不起眼,正與一位老婦和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告彆。
“此番怎的如此急切?”
海母看著這個兒子,眼睛裡網著一層血絲,臉上瘦得顴骨暴露,心疼地擰了擰眉“你自從大興縣回來後,就悶悶不樂,有事不要強撐,明白麼?”
海瑞抿了抿嘴,應了一聲“孩兒……明白!”
那一日,他沒有跟著百官上書,但終究由於海筆架的直名,被上司提防,怕他帶頭鬨事,故意派了個差事調離出京,在大雪天裡衝風冒寒,趕去了大興縣賑災。
大興縣並不遠,隸屬順天府,離京城也就五六十裡。
可偏偏這堪稱天子腳下的地方,卻也經曆著人間慘禍。
一路上隨處可見倒斃的屍體,朝廷的賑災姍姍來遲,遲到哪怕粥棚搭好,活著的百姓都沒有力氣搶著去排隊,而是到處躺在雪地裡,咽下最後一口氣。
於是乎,衙役們的工作根本不是派粥,變成了從車上抽下竹席,將百姓的屍體一具一具往裡麵裹,最後都沒席子裝了,趁著冬寒不容易生疫,往雪地裡扔……
海瑞至今回想起來,都是滿目淒然,大興縣還根本不是關中大地震的受災地,都慘到如此地步,那數省的許多州縣,又到了何等地步……
從那裡回來後,這位小小的戶部主事,心中的念頭就越發堅定。
官卑言輕者,難以做到太多。
但能做的事情,必須做到!
唯獨對不住的,是家人啊!
“兒子再陪陪阿母……”
說到這句話時,海瑞的喉頭一下子哽住,拎著行禮,扶著海母進入船艙。
海母不以為意,倒是主動寬起兒子的心“為官者,調來調去,都是常事,這北地老身確實待不習慣,早一步回南方,又有照拂,你何必作此姿態?”
海瑞曾有恩於一位齊姓漕工,那漕工極重義氣,入了羅教為弟子,此次拍著胸脯保證會對海氏家卷多多照顧,才選擇走了水路。
這個決定也不知是否會連累對方,海瑞又生出擔憂,眼眶微微發紅,重複了一遍“阿母說的是,此去一路珍重,千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海母輕輕點頭,突然道“汝賢,你莫不是有事瞞著阿母?”
海瑞搖頭,看向妻子和其懷中的孩子。
那是個女娃娃,海母很不高興,覺得沒有傳承海氏香火,但海瑞心中還是歡喜的,握住了妻子的手“你是個賢德的人,侍奉婆婆是孝順,為我養育兒女也是大孝,家中拜托了……”
海妻反握住丈夫的手,柔聲道“家中有我,官人在京裡一定要保重,我和婆母等著與你早早團聚!”
“好!好!阿母,兒子走了!”
海瑞又想摸一摸自己的孩子,卻又強行壓抑住,到了母親麵前跪下,在船板上磕了三個響頭,站起後立刻朝外走去。
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海母眼中迅速浮出了一陣不安,呼喚道“汝賢!汝賢!”
外麵已經沒有海瑞的回應。
這位再也無法儘孝的孝子,頭也不回地離開碼頭,直到一間白事鋪子門前停下,打量片刻後走了進去,取出腰間乾癟的錢袋遞了過去
“我要買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