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帷,天地成台,眾生為繹。
一輛列車,在黑幕間奔馳。
黑色的眼睛看著黑色的夜空,有些灰朦的窗戶倒映出一雙細長的眼眸,眼角微翹,眼眉稍狹,眼瞳極深。
天底下形容女子的詞彙數不勝數,女子略高可稱高挑,女子略矮可稱嬌小,女子略胖可稱豐滿,女子略瘦可稱苗條,男子氣概多則稱英氣,女子情懷重則稱柔美。
而向天嬌皆不在此列。
她個頭雖高,但不壯碩;腰身雖細,但不瘦弱;四肢雖長,但不顯贅。
英氣雖有,卻也不多;柔情弱骨,似有似無;嫵媚風情,實藏其中。
她不是第一眼看過去就讓人覺得驚豔的女子,但卻有一種彆樣的魅力。
也許天底下動人的女子許許多,但是像向天嬌這樣生動而彆樣的女子,怕是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向天嬌隻是坐在那裡,望著窗外。她沒有像其他乘客一樣靠著椅背,而是直著腰挺著背,從臀部到後腦仿佛用尺子量過一樣筆直。
她的肩膀輕輕垂著,好似放鬆了全身,而雙手放在大腿上,五指相扣,輕輕顫動
深夜的車是屬於黑夜的,聽不到人們的吵鬨,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隻有偶爾起伏的呼嚕聲和小聲的夢囈。
向天嬌並不是沒有睡意。
隻是對她來說,好好的睡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她的時間既是寬鬆的,又是緊迫的。
她的人生還很長,但是她要做的事情,就有些太多了。
她輕輕的撐起肩膀,緩緩的活動著,隨後又一次放鬆下來。她看著窗外的幕,燈光、聲響、也許還有那一絲焦慮,都被疾馳的列車拋棄在濃重的夜色中。
她眨了眨有些發酸的眼眸,睫毛低垂的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身旁鄰座坐著的老頭已經在呼呼大睡,甚至嘴角都掛下了一絲涎水
向天嬌把手伸向放在一邊的黑色背包。她的手很白,你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習武之人的手,但是她的每個指節上又都有泛白的老繭,食指和大拇指上的尤其厚實。
她把手探進背包裡,拉開的背包裡可以看到一個碩大的擴口水壺,外表就像是一隻沒有噴嘴的方形花灑。此時水壺裡沒有水,隻有一隻鴿子。
一隻帶帽子的鴿子。
向天嬌的手經過水壺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當她感受到鴿子發出的平穩的呼吸聲之後,才繼續把手往前伸,從背包內兜取出了一隻零錢袋,一個青色的嶄新的零錢袋。
她打開零錢袋,一件一件取出裡麵的東西。
一摞證件,她已經知道大概其中半數在那邊都起不到太多作用。
一張銀行卡,雖然裡麵並沒有錢,但這是她跟著父親第一次去銀行開戶得來的東西。
一枚代表了05信用點的電子幣,這種迷你儲幣器的唯一作用就是方便了那些不喜歡電子儲蓄卡的人。
一串銅錢,她還記得家裡外公把銅錢交給自己時候的樣子,那麼嚴肅又莊重,眼中止不住的流露出欣慰和喜悅。
一支木質鴿哨,一小包玉米粒,這準確來說不是她的東西,她隻是代為保管而已
當她從小零錢袋裡取出最後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黑色的簪子,剛玉製的簪頭,透黑色的簪身,雕著瑪瑙雲紋的圖案,並不華麗,卻很樸素,跟她的母親一般。
這是母親唯二的嫁妝,也許也是她將來的嫁妝之一。
本來母親是想親自幫她挽髻插簪的,可當她坐到那麵也是嫁妝之一的銅鏡前的時候,她突然有些抑製不住的想要逃走。
可能是看到鏡子裡母親摻雜了銀霜的黑發吧
最後她還是沒能讓母親為自己插上這支簪子,她想著,下次見麵的時候,可不能逃避了。
於是她對著灰朦的車窗,輕輕挽起自己的頭發。
黑色發簪穿過青絲綰成的發髻,看到發髻上稍稍餘出一截的發梢,她皺了皺眉頭。
抬手,放手,抬手,又放手。
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重綰一次的想法,看著窗戶裡背影仿若兩人的自己,她終於緩緩後靠,把背放在了椅背上,腦袋枕在椅頭上。
她就這麼歪著頭躺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夜深了。
龍港到了。
當向天嬌的腳底落在車站的站台上。
她眼中的迷茫和惘然一閃而逝。
跟故鄉的城市不一樣的站台,看起來新穎又奇特,又是那麼陌生。
成篇幅的燈光大字在站台邊上滾動著,帶著喇叭和攝像頭的站牌發出巨大但不刺耳的聲音,有條不紊。
下站的乘客很多,有些擁擠,隻有少數人注意到了這個在人群裡緩緩踱步的女子。第一眼看去也許隻是平淡無奇,第二眼就讓人感覺眼前一亮,那第三眼第四眼……
向天嬌仿若未覺,那些藏在人群裡的視線,有驚奇亦有讚歎,有思慕亦有欲望。
這又能怪誰呢?美色如刀,折人腰骨。當天下江山皆有共主,誰能隻愛江山不愛美人?
自古紅顏多禍水,英雄折煞美人嬌;千回萬轉不過柔腸劍,萬紫千紅也是枯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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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嬌並不是不懂。雖然她未曾經曆過男女情長,卻也從書中知道許多鶯鶯燕燕,情情愛愛,更何況,她已是知曉,天下最險最惡最毒,不過人心。
但是鴿子卻說,人心雖惡,卻也向善,不可因惡棄善,天下最實最善最義,亦不過人心。
她是相信的,又有哪個年輕人隻相信天底下全是壞人呢?
若是向往江湖的兒女,出門在外,步步驚心,如行蜀道,那也未免太殘酷了些。
向天嬌亦步亦趨,緩緩前行,將那些視線拋在腦後,那視線中有遲疑,有焦慮,也有輕視,也有深思以後,收回目光之人。
那向家拳譜,向天嬌已經是背的滾瓜爛熟,成竹於胸。光是那篇開篇語,就讓她神往不已,心中亦情不自禁生出一股豪情。
道理對,則武對;武對,則拳對。
天下江湖,蠻不講理者,以拳問之!
向天嬌曾問父親,此理何解?
父親答:“是非公道,皆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