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鹽官縣的縣衙,縣令哭喪著臉站在楊菀之麵前,哀求道“楊大人,糊塗啊!這潮神像怎麼能毀?千古以來哪有人膽敢拆廟毀神的,這可是要入無間地獄的啊!”
“你說的無間地獄,是佛教自天竺傳來後才有的。潮神又不是天竺的神,本官也不是天竺的官,天竺的規矩,管得到嗎?”楊菀之坐在本該是縣令坐的位置上,那潮神像柳梓唐已經去看過,雖是空心,但體量不小,若是拆掉,也是不菲的一筆錢。而百姓的供奉自然不會流到潮神的手上,都成了廟裡道士的饗食,還有一部分成了縣令收的“保護費”。此時縣令還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兩天就被柳梓唐扒乾淨了,隻想著保住他的財神廟。
“可是,可是這……萬萬不可啊!”縣令勸說不動楊菀之,隻能急得跺腳。
卻聽楊菀之出言道“本官見過不少金身佛像,這純金打造的卻是頭一回見。便是在明宮中的護國寺,所供奉的佛像都是銅鍍金身,小小一個潮神廟,又怎敢用純金的神像?何況錢塘水患不除,百姓世代受苦,這潮神不如除了罷!若世上真有地獄,便讓本官去看看,究竟什麼樣的人在地獄裡,又是什麼樣的神配得那神位!”
“可百姓總得有個寄托……”
“若百姓豐衣足食,又何須在這些虛無縹緲之事上尋求寄托?”楊菀之冷哼一聲,“不如反省反省你自己去!”
她年少時受過奸官的苦,看這些人尤為不順眼。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楊菀之說要融掉潮神像,將潮神廟征用為修築海塘的辦公所,此事已經在鹽官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甚至有百姓前往官署前跪地祈求三位長史放過潮神。柳梓唐用了兩個月時間連著蘿卜帶出泥,拔乾淨了潮神廟後麵牽扯的一連串利益鏈,其中涉及了鹽官的縣令,還有一個挺有家產的鹽商。
而杭州商會那邊,錢放牽頭,竟然真的有不少商人願意出錢購買這些山地的使用權,錢放超額地完成了任務。
萬壽節期間,杭州官署又舉行了一場募集活動,募集修築海堤的資金。竇漣親自坐鎮,無論商賈還是百姓,無論錢多錢少,哪怕隻捐了十個銅板,也會被塗司簿認真記在官署前張貼的告示上。因為事關生計,杭州百姓都獻出了綿薄之力,募集的告示竟然不得不貼在官署的外牆上,貼了足足有一條街。
楊菀之和吳詩雅也感到壓力的同時,也備受鼓舞,經過幾次推演,終於定下了築塘的方法。冬官署開始了忙碌的采料,同時配合地官署擬定征調工役名單,隻等明年節後正式動工。
也是萬壽節期間,何瑤回京了。王恩果然被調去了春官署的一個閒職,官階低了,俸祿也少了,但是不用再上朝,每月還能拿點養老的月俸,也算是辛溫平對這個老上司的關照。何瑤任大司寇一職,又受到了不少反對,隻是何瑤毫不在意,竟然在任職當天,在大朝之上提出了幾條法案,為首的一條赫然是廢除妾室和侍君,違者將受到懲罰。
朝堂上還沒安生下來,一下子又亂了,就連辛溫平都有些赧然。她眯著眼睛望著何瑤,帶著半分揶揄和半分威懾“何愛卿這樣,是要朕遣散後宮了?”
何瑤不卑不亢地行禮“天下都是聖人說了算,這不是全憑聖人的心意?”
“好好好,好你個何瑤。”辛溫平不怒反笑,“朕寵你這麼多年,你就這樣編排朕。《辛周律》亦是朕修成的,朕何時因一己私欲壞過自己定的規矩?這天下又何時憑過朕的心意?”
此話一出,一眾嚷嚷著反對何瑤的法案的官員也覺得被打了一巴掌一樣,紛紛做起了縮頭烏龜。辛溫平搖了搖頭,見何瑤還想再說,連忙出言阻攔道“你的折子且遞來,一會兒散朝後,來含光殿。”
這是要同何瑤私談的意思。有幾個官員還想勸阻,見辛溫平一個眼刀子甩來,隻得又咽了回去。
“何愛卿提出的這些,朕需要和她單獨談談,再召集秋官好生研究一番。此事便不再在大朝上討論了。”辛溫平一錘定音。
很快又有官員提出了新的問題,大朝之上,也無人去觸黴頭重提何瑤的法案。一些自己家裡養了好幾房妾室的官員巴不得辛溫平否決掉何瑤的提案。
散朝之後,辛溫平單獨召了何瑤去含光殿。何瑤與一眾官員逆向而行,正遇見要去天官署的公孫冰。
“公孫大人請留步。”何瑤出言叫住了公孫冰。
公孫冰回頭,柔和的目光看向何瑤“何大人請說。”
“公孫大人多次同懷瑜說過,自己年少時在教坊司蹉跎,因此更能體會那些無奈居於人下之人的心理。那懷瑜此次所做之事的意義,想必公孫大人也清楚吧?”何瑤說話時目光灼灼地望著公孫冰,她雖已是中年,卻依舊如她青年時那樣熱血難涼。
“我懂。”公孫冰望著這個後生,臉上浮出欣慰的笑容,“今日我以前輩的身份給你兩句告誡此事難行,若不能斬草除根一視同仁,必會死灰複燃;還有,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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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瑤恭敬地對公孫冰行了一禮,卻是開口問道“公孫大人為女子奮鬥這麼多年,多少人意欲殺之而後快,大人可曾怕過?”
公孫冰輕笑一聲,卻是抬頭望向了在明宮之外。她朱唇輕啟道“野草的種子一旦播撒出去,就會頑強地生根。自有後來人。”
何瑤也笑了“懷瑜多謝大人指點。”
她大步向含光殿走去,公孫冰回頭望了一眼她堅毅的背影,女子脊梁挺直,深冬的冷風將她深秋黃的官袍吹起,像是在肅殺之中死守的最後一片秋葉。公孫冰想,她家世清白,心中光明磊落,朝中或許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公孫冰收回目光,走出宮城,燕支早在門口候著,見到公孫冰立馬迎上來,扶她上了馬車後奉上還溫熱的藥湯“妻主,還以為您今日被聖人留了,還好您出來了,不然這藥湯又涼了。”
她到底上了年紀,每到寒涼落雨關節疼痛難忍,尋吳太醫的徒兒開了方子,如今燕支日日盯著她按時按量喝。大朝之後官員們各自回官署,去公廚先吃些墊墊肚子,早飯時間結束後,才是正式的辦公。公孫冰喝下藥湯,卻對燕支說“先回趟家。”
“妻主可是有公文落在府上了?燕支回去取了給妻主便是。”
“回去取你的身契和我的戶籍。”公孫冰望著燕支滿是擔憂的眼睛,伸手,輕輕抹平他蹙起的眉心。
燕支眸中的神色一軟,忽然眼裡落進了星子“妻主,您這是……”
“我們儘早去地官署,把婚契辦下來。”公孫冰開口道,“把鬱金幾人的身契拿來消了,將他們放出府去,好生安頓吧。”
於此同時,含光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