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話音,薑隨下意識的抬頭,不料,正對上沈重一雙漆黑的眼瞳。
幽暗神秘,恍若黑洞般,要將人的心神儘數攝去,難以擺脫。
薑隨心跳驀然錯漏,當即錯開目光,微微垂眸。
雖隻一瞬,可她眼中已然醞釀起無數情緒。
適才生死之際,那護於她身前,卻無暇多想的那道背影,此刻竟頻繁在她腦海中閃過,且越發清晰,難以忽視。
背影雖不多麼寬闊,可卻如同周山,堅固難移,為她抵擋生死危機。
她心中本該明白,沈重之所以如此,是因承諾過泠姨與聖祖,一路上護她安危。
可承諾,曆來是發於本心,應於本心。
他尊為帝族少主,地位已是九天之極,等將來修煉有成,執掌無上帝族,定如扶桑大日般,輝煌高貴,日光烈烈,眾生難以仰望。
本不該冒著身死道消的風險,隻為兌現那無外人得知,也無關緊要的口頭承諾。
他應該明白,整個白鹿族,對於沈氏帝族來說,是微不足道。
哪怕她真隕落此地,也無一人得知他與白鹿族之間的交集,與他更是無礙。
可是……
他卻執意信守承諾。
求生是萬靈的本能,在生死麵前,莫說隻是因機緣巧合下結識的同路人,便是相識已久的好友,甚至於父母親長,都有可能為了自身安危,而不顧一切。
性之惡,展露無遺。
她不知,他為何做出極不明智的選擇。
一想到此,薑隨心中,便如同平靜的湖麵驟然投入石子,水波漾漾,漣漪連連,極不平靜。
更多的,卻是茫然,無措。
她自有記憶起,便已生活在夢澤境中,雖沒有父母貼身陪伴,可有泠姨事無巨細的關心愛護,使她知曉修煉,明達人情。
她也早已將夢澤境當做家,將白鹿族人當做親人。
她堅信,若她真有損,泠姨定會拚儘一切,而她亦然。
可如今,卻有一人,在她認為本不該如此的時候,做出了與泠姨同樣的選擇。
哪怕不是為她,隻是為了一個承諾。
她竟是如此手足無措,不敢深思,不知如何麵對。
“薑姑娘?”
見她垂眸不語,沈重輕聲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聽到聲音,薑隨急忙從紛亂的思緒中脫離,輕輕搖頭,“並無。”
感知到她的情緒似是有些不對,沈重頓了片刻,默然不語。
隻是眼中晦澀難明,心中也並不平靜。
他身懷特殊體質,出生伴有異象,雖說並未有人給他施加壓力,但沈族上下,皆盼望著他能得證大帝,他又豈會不知。
兩帝之族,何等傳奇興旺。
他也並不排斥,既然踏入修煉之道,證得大帝,同樣是他心中之望。
且他承沈族福蔭,得以修煉帝法,聖道武技神通,以天材地寶鑄造根基,也甘願做扛鼎之人,護佑沈族長興,以澤被後世。
可因特殊體質之故,使他修煉進境遠超同代天驕,且特殊體質之事不便宣於人知,故而,很難與他人真正的交心。
從修煉之始,他便不奢求著有人能與他一路同行,有知己能把酒言歡,表露心事。
更遑論,生死關頭,與他並肩而立,同生同死。
且,還是一位嬌嬌女子。
沈重心知,在那危急時刻,薑隨甘願與他同生共死,乃是她最彰示本心的選擇。
朝聞道,夕死可矣。
也無關乎其他,隻如她所說,乃是心中之道。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仍升起異樣。
這股異樣,令他無所適從,卻又毫不排斥。
可現下,他也隻得強行壓下。
“既如此,你我便返回飛舟。”
薑隨心緒已稍加平複,隻回道:“好。”
沈重點頭,率先化作一道遁光掠向飛舟所在,薑隨也同樣施展神通,緊隨其後。
飛舟上,幸存的眾修士早就眼巴巴的張望良久,眼見兩人化作遁光掠來,立刻四散後退,留出大片空位。
個個身形站的筆直,神色敬畏,眼中後怕之色未消,又染上些許震驚豔羨。
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卻是儘皆斂氣收聲,唯恐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