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色彩的琉璃華光以明神孽相為中心,瞬間包裹住整顆星球。
整個地球都被暖意籠罩,與怒吼著撕裂的天空相比,寧靜悠遠,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水星破碎之後的火雨咆哮著降下,砸在琉璃華光上,卻擊不起一絲波瀾或者碎痕,靜靜地化作塵埃,在雲層之上煙消雲散。
琉璃華光之下,時光仿佛倒流了。
華光籠罩之下的每個人,都開始迅速地返老還童。
直至變為渾身赤裸、蜷縮啼哭的嬰孩。
所謂娑婆世界,即為現世。
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無量無邊、無始無終。
因為充滿苦難,有無數靈魂困在物質軀殼當中掙紮沉浮,所以也有人將它稱作苦海。
或者在煉金術師們的口中,這裡也被稱之為……灰錫淵海。
然而夏守的娑婆世界,更像是在灰錫淵海之中開辟出來的一片淨土。
灰錫淵海之中,眾生皆苦。
受生、老、病、死四苦。
受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八苦。
但在夏守所創造的娑婆世界中,他們隻用承受生苦,免去其餘一切苦難。
隻是夏守為這一切付出的代價……又是什麼呢?
“娑婆世界?”
男人的冷笑再度響起。
“為了拯救這些螻蟻一樣的人類,你竟然不惜用出娑婆世界……何必呢?
夏守,你我都知道,這些存著意誌的脆弱軀殼,對於宇宙而言連塵埃都算不上!
我曾經在那所醫院裡,見到太多困頓的、麻木的、悲哀的臉。
被天命所困縛,受同類所剝削。這些東西活著毫無意義,隻是受苦罷了。”
“娑婆世界既堪忍,眾生不知,以苦作樂。”夏守緩緩開口。
這位老人靜靜地立於數十萬米的高空,注視泛著熒藍微曦、露出圓弧的地平線,衣角無風自動。
“這本就是苦海……但人既生來世間,就有作為人的尊嚴。”
“尊嚴?”男人笑了,“你俯下身看看,那些人類和案板上的肉真的有區彆麼?
每個人都引頸待戮的牛羊,而區彆不過是砍向他們脖子上的那把刀,是同類,還是異類,又或者是命運。
脆弱如此……何來尊嚴?
你說眾生不知苦,所以以苦作樂。
可如果告訴他們這個世界的真相,你猜他們還會不會反抗?”
“你知道麼?”夏守不疾不徐地回答,“有個孩子曾經告訴我,他或許是命運的囚徒,但並非奴隸。”
“囚徒?奴隸?”男人又笑了,“這兩者之間,真的有區彆麼?”
“有,”夏守也是嘶啞地笑,“奴隸終究是奴隸,可囚徒,會想辦法擊碎那道枷鎖的啊,不管是命運還是什麼……
你太小看人類了,正是人類的鬥爭締造了今天的我們。
我們是不完美,但這不意味著我們的存在毫無價值。”
“哈哈哈……我懂,夏守,你說的那個,叫英雄。”男人輕蔑地笑了,“你也想當英雄麼?可你走之後,還有幾個人能站出來,抵擋今天這樣的天災?”
夏守聽到這裡,蒼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緊接著,他忽然爽朗地大笑起來,像是很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你還是不懂。人類這個文明,最不缺的,就是你嘴裡的英雄。”
明神孽相手中驟然煥發出萬丈的光芒!
那光芒在這尊頂破天地的神佛手中凝聚為一道實質的箭矢。
夏守憑風,拉弦張弓。
那萬丈光芒的箭矢在明神孽相手中,準心直指被無數金色神兵釘死在虛空之中的猶格·索托斯肉身。
“我憑肝膽隨風去……天下自有後來人。”
夏守嘴唇翕動,念出隻有他能聽到的詩。
下一刻,箭矢無聲地射向了那道橫跨大陸的駭人裂縫。
無數凝視地球的眼珠瞬間閉攏,那團蒼白的肉球無聲地急顫了一下,隨著那道空間裂縫消失在了宇宙之中。
這場寂寞的戰鬥結束了。
高天之上,再無回響。
隻剩水星碎裂之後被地球捕獲的無數碎片,在軌道上緩緩散開,化作了一道美麗的星環。
娑婆世界的琉璃華光開始消散,那層籠罩了整顆星球的保護罩一寸寸地淡化無影。
而在娑婆世界中受著“生苦”的嬰孩們依舊啼哭著,安然無恙。
很快,他們複又像嬰兒失去小時的記憶那樣,一點點地長大,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夏守無力地垂下頭。
雙眼之中的暗紅色如同將熄的燭火那般飄搖不定。
拾薪者的效果也開始減退了。
抵達曾經巔峰的夏守,此刻的身體像是被抽乾了,壯碩的肌肉一絲絲地萎靡下去,就像是被曬得蔫癟的煙草,身子也一點點佝僂。
這一刻,他才真正像一個九十歲的老人。
如果說此刻的他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夏之龍、灰瞳宰相,恐怕隻會惹人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