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停了半刻。
他從未見過秦厭有這樣瘮人的眼神。
竟能讓他這位大唐天子,有片刻的膽寒!
即便是如此,為了維護天子顏麵,他也還是強撐著說。
“朕是天子聖人!有何不敢?若不是祖先……”
含元殿前,秦厭一雙黑瞳逐漸染得猩紅。
光是一道凝視,就仿佛一雙巨手攫住了李隆基的心臟。
他顫抖著,就連“護駕”也喊不出口。
“我不會殺你,但如果你覺得你能承受這個結果,你就試試。”秦厭一字一句說。
紅瞳如同花蕊回春那樣收斂。
秦厭轉身離開,李隆基終於得到了喘息,顫巍巍地扶住含元殿的朱門。
他心中一股無名之火燃起後又熄滅,隨即是深深的恐懼。
他清楚秦厭不會殺自己。
這次會麵,他也一直在試探秦厭的底線。
如果真對自己動手,就壞了帝王契,秦夏兩家也就不是那兩支奉神之名,護佑華夏之地的家族。
自己也能違背祖訓,起兵伐之,除而後快。
他顯然承受不了染指秦夏血脈的後果。
而秦厭雖然清楚那位“壽王妃”的身份,但作為中立的世外家族,秦厭縱然再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徇私情來乾預他這位人間帝王的家事。
李隆基扭頭看了一眼遼闊的宮外,星羅棋布的熱鬨坊市儘收眼底。
他釋然地笑了。
他李隆基才是這盛世的締造者。
他是天下的聖人,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皇帝深吸了口氣,朝著殿外喊“高力士,帶他去!”
掖廷宮。
妃嬪居所。
來往的宮女提著花燈忙碌,正在為明晚的上元節布置。
她們的目光不時瞥向內侍監高力士領著的那位公子,羞澀地竊竊私語著。
目光一和他撞上,便紅著臉低頭躲開了。
“哪家大人,竟生得如此英姿俊美……我看,比這裡許多妃嬪女眷還要漂亮呢。”
“噓,小聲點!那位大人聽到了!”
高力士領著秦厭在一處轉角的門前停下。
門微微隙開。
“小滿寺卿,您要找的玉環就居於此處,她是楊家女眷,小滿寺卿還請注意分寸。”高力士微微欠身,“老臣就在這裡等你。”
“多謝高公。”秦尚遠回禮。
秦厭此刻又出現在了另一處。
目光複雜地看著麵前虛掩的那扇門。
門內隱隱有孤單落寞的琴聲傳出。
上元佳節快到了,整個長安城都熱鬨非凡。
可那陣琴聲,聽起來卻越發孤獨寂寞。
“你進去吧,替我看看她。”秦厭說。
秦尚遠點點頭,深吸了口氣。
先是伸手扣了兩下門。
鐺鐺。
門內的琴聲慌亂地停了,然後是一陣雜亂的木頭碰撞聲。
都止息後,才有一個微弱甜美的聲音幽幽地傳出來。
“請進。”
門扉緩緩洞開。
一道微光從閨中人的背後如潮水般漫開。
香爐安靜燃燒。
光柱裡塵埃飛舞。
秦尚遠愣了。
女孩也愣了。
秦尚遠愣住,是因為他終於見到了曆史書上的“四大美人”之一。
內心撼然,被那張醉人羞花的臉所驚豔得忘了說話。
他上一次這樣,還是驚訝於蘭斯洛特的美貌。
女孩愣住,則是以為自己眼花了。
陽光從她背後斜斜地照進窗,安靜灑在進門的少年身上。
她呆呆地望著門口。
像是那段早已塵封的記憶,在這一刻又鮮活了過來。
撫琴的手顫了顫,殷紅的嘴唇翕動著。
最終還是低聲試探著開口。
“小滿、小滿哥哥……?”
秦尚遠看向身後門外,隻有他能看見的秦厭神色黯淡,背過了身去。
“玉奴。”秦尚遠低聲說。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雙牽動無數男人心弦的杏眼驟然蒙上了一層薄霧,像是脆弱晶瑩的外殼。
淚在眼眶裡打轉,玉奴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幾度想要起身朝著她心中的小滿哥哥撲過去。
可礙於身份有彆,她最終還是扼住了胸口洶湧的思念。
兩人相對無言。
隻有玉奴的眼中,熱淚大顆地從傾國傾城的臉龐無聲滑落。
在桌上砸出“嗒”、“嗒”的聲響。
收拾好了情緒,玉奴才緩緩起身,為秦厭擺好位置。
“掖廷宮深,都是些不受看重,又或者有罪在身的妃嬪女眷,小滿哥哥怎麼來了?”玉奴低著漂亮的柳眉問。
“來看看你……”秦尚遠凝視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心裡五味雜陳。
玉奴身子一怔。
水汪汪的杏眼緩緩抬起,無聲地看向秦尚遠。
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秦尚遠光是看一眼,就感受到了她心裡的苦悶哀怨。
沉默了半晌,玉奴才緩緩開口“小滿哥哥,原來還記得玉奴……虎萌阿姐、蠻兒阿姐,還有羅煙妹子,如今都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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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記得。”秦尚遠循著秦厭的記憶說,“她們都挺好的,虎萌現在回了長安,大家都在一起。”
“真好啊,小滿哥哥,大家都在。”玉奴臉上一陣苦澀的微笑,“可惜玉奴現在這副樣子……”
“……”
“幾年前,陛下將我許配給壽王,如今又將我召入宮中。”玉奴神色慘淡,“我知道陛下有意於我,但……”
玉奴沒有抽泣,眼淚隻是默默地從眼眶滑落下來。
“小滿哥哥,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秦尚遠心中不忍,也隻能淡淡地安慰道。
這是皇帝的命令。
普天之下,除了秦、夏兩家能夠獨善其身,其餘人誰也無法違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