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是卷宗,那是死的,客觀存在的事實才會寫上去,但卷宗記錄絕對不會是全部的案情,總要遺留點什麼。
遺留的細節,都是不能變為白紙黑字的,要麼是猜測要麼缺乏證據,關於這方麵,陳益想和孫樹祥好好聊聊。
都是專業搞刑偵的,有共同語言,也不必藏著掖著。
“陳隊指的是……於占林故意灌醉了閆麗娜,為的是在她失去反抗能力的情況下,使用情趣工具?”思索片刻後,孫樹祥開口。
陳益:“對。”
孫樹祥遲疑:“可是閆麗娜並沒有喝醉,監控我們重複看過了很多遍,她離開酒吧進酒店包括進房間之前,都是清醒的,完全可以自己走路,而且進房間後也沒有再喝酒。”
陳益沒有正麵回應這番話,轉而看向李局,笑道:“李局喝醉過嗎?”
李局:“當然,沒喝醉過的男人可不多。”
陳益:“我也喝醉過,那是多年前了,每個人醉酒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就拿我的經曆來說吧,喝酒的時候情緒高昂,一直倒一直喝一直倒一直喝,雖然已經頭暈目眩但就是清醒的很,講話正常,也沒有吐酒的衝動,走路更不在話下。”
“然而,離開房間被風一吹趕下場活動的時候,後勁立即上來了,吐的天昏地暗。”
“那次,我斷片斷了一個多小時,記憶裡是朋友把我送到醫院打的點滴,不僅打了葡萄糖還打了苯,保護胃的,很疼啊。”
李局參加過無數次酒場,見過很多醉酒的人,因此對陳益說的非常認同:“沒錯沒錯,有這樣的,你說他就酒量好吧,出門就醉,你說他酒量不好吧,在酒桌上就沒停過。”
陳益:“李局喝醉是什麼狀態?”
李局哈哈一笑:“倒頭就睡啊,最丟人的一次直接睡在了酒桌上,但是不吐酒,我從來不吐酒,到量就睡,也算是身體的自我保護吧?”
陳益也笑了:“李局這種最好,身體知道自己的酒量並給出反應,我比較慘,在酒桌上從來沒倒過,但身體其實已經超負荷了。”
說完,他重新看向孫樹祥:“孫隊長呢?喝醉什麼狀態?”
本來是閒聊玩笑,孫樹祥卻笑不出來,沉吟少許後說道:“閆麗娜要是進了房間就醉了,也是有可能的。”
陳益:“所以呢?”
孫樹祥:“所以於占林有可能故意灌醉了閆麗娜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在房間內用力過度導致了閆麗娜的死亡,這樣的話就不是意外,而是過失。”
過失和意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後者賠償就行了,前者需要負法律責任。
法律規定,過失致人死亡一般會被判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情節較輕,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雖說閆麗娜的死主要是因為基礎疾病,但她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遭到了外力介入,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的標準。
道理是沒錯,但問題是無法求證啊。
閆麗娜已經死了,於占林說她是清醒的,誰也無法質疑。
監控下閆麗娜就是清醒的,法院隻看現有證據,不能靠主觀猜測。
見得孫樹祥欲言又止,陳益開口:“我不是同情閆麗娜,也不是和於占林有仇,更不是針對於副局,孫隊長是不是想問,我憑什麼懷疑呢?這是有罪推論,是嗎?”
孫樹祥連忙說道:“沒有沒有,陳隊誤會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陳益笑道:“孫隊長不要緊張,今晚純屬私人聚會閒聊,不要認為我想去翻案,就當是……咱們一線刑偵警察之間的探討吧,探討要有實例,當下的案子就是實例。”
這話比較近乎,孫樹祥輕鬆起來,臉上有了笑容。
不得不說,同專業的人更容易聊到一塊,緝毒警和緝毒警有共同語言,經偵和經偵有共同語言,刑偵和刑偵有共同語言。
雙方雖然職位差距比較大,但至少都是乾刑偵出身。
這就是同專業所帶來的親近。
“小孫啊,多和陳隊學習,這樣的機會可是非常難得。”李局說話了,“調來這一年你工作做的不錯,但有些案子辦的確實比較墨跡,說到底還是能力不足,需要曆練,好好把握啊,或許陳隊不經意間的某句話,就能給你帶來更高的破案率。”
這話講的,真是漂亮,表麵上是激勵孫樹祥,實則在誇陳益,而且誇的非常有水平。
一句話提高破案率,這是把陳益擺在了極高的位置上,行業泰鬥的層次。
連陳益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愛聽。
好話誰不愛聽。
諸葛聰他們的眼神頗有些肅然起敬的意思,得好好學啊,溜須拍馬不提倡,但平日裡說好話總比說壞話強吧?誰不想當一個高情商的人,讓大家都喜歡。
“是,李局。”
孫樹祥姿態放的更低,並非做做樣子,而是發自內心的敬佩陳益這樣的刑警。
能做到副總隊長的位子,依靠的都是真真切切的破案率啊,聽說有的還要搬上警校選修教科書,供所有預備警察學習。
“捆綁痕跡你怎麼想?”陳益問。
孫樹祥:“手腕上的痕跡?”
陳益:“不就一個痕跡嗎?”
明知故問是習慣性確認,屬於正常交流。
孫樹祥回憶屍體情況以及屍檢照片,立即明白了陳益想說啥:“背著手捆的?”
陳益:“你覺得呢?”
孫樹祥微微皺眉,一邊思考一邊開口:“要是背著手捆綁,那於占林可就撒謊了啊,不過捆綁手法和發力點每個人都不一樣,兩個人都喝酒了,可能痕跡和正常情況存在區彆。”
陳益:“那延遲報警呢?”
交流過這兩個疑點,孫樹祥的眉頭越皺越深,這麼一聊,似乎於占林存在不少問題。
但……無法考證啊。
進了酒店房間之後一切空白,隻能於占林說什麼是什麼,除非口供和掌握的線索衝突,否則就是真相。
孫樹祥提出了無法考證的事實,陳益沒有反駁,此案的確受到很多主觀限製影響。
主觀,在受害者死亡的情況下是很難驗證的。
也正因為線索主觀,才會有爭議。
“於占林的律師水平怎麼樣?”陳益聊起了庭審。
孫樹祥道:“水平很高,聽說花了大價錢,為此於占林家裡還賣了一套房子變現,全款付的錢。”
陳益微微點頭,腦海中蹦出【豪哥】這兩個字。
律師,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證據確鑿尚且如此,更彆說有爭議的案子了。
水平高的律師在哪一方,判決天平就會往哪一方傾斜,這是肯定的。
本來於占林是有可能被判過失致人死亡的,比如一兩年有期,但被告律師的任務顯然完成的非常出色,無罪辯護成功。
要不怎麼說貴呢,貴有貴的道理,頂尖的律師甚至比法院還懂法律。
此時,一直在旁聽的吳副局開口:“陳隊,你若是認為此案存疑,可以重審重查,我們做警察的,應該有疑必究。”
陳益看了過去剛要開口,對方緊接著加了一句:“真心話,絕對和私人恩怨無關,其實我和老於沒什麼仇,就是性格不對付而已,很正常,陳隊肯定能理解。”
聞言,陳益想了想,看向李局。
李局表態:“一切聽陳隊的。”
現在是懷疑階段不用走程度,若查出實質性證據證明判決有誤,受害者家屬需要向法院申訴,裁決後重審重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