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妥當了嗎?”葛老適時出現,衝淡了屋內微妙的氣氛。
呂伯淵緩緩起身,與我並肩而立。
“好了。”他的存在讓我莫名安心,向著葛老篤定道,“我現在就動身,但還需師父從中協助。”
葛老指著自己的鼻子,佯怒道“你這小女子,既想出了主意,還要差遣我這個老頭?”
我甜甜一笑,討好道“誰叫師父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師父出馬,誰敢不從?”
話音落下,頭頂投來熟悉的目光。想必他還不知我被葛老收入門下的消息。
葛老對這一番恭維很是受用,得意地捋了捋胡須,“說吧,要老夫做什麼?”
我將與呂伯淵商議的辦法大致重複了一遍。
葛老神色遲疑,目光在我和呂伯淵之間逡巡,“竟要鬨出這麼大的陣仗?”
我堅定地點頭,“憑我們回春堂一己之力,恐怕難以奏效。還請師父出麵,號召城中醫館藥鋪,群策群力。”
葛老撇撇嘴,麵露為難,“話雖如此,但這賠本的買賣,誰會願意?你當所有人都和那呆子似的?”
“您就按呂先生的話去說就是。”我向身側飛快瞄了一眼,“他說的一定不會錯。”
葛老聞言不情願地嘀咕道“你倒是肯信他。”頓了頓,又無奈道,“去就去吧,倘若行不通,再想彆的辦法。”
“不會的。”我滿懷信心,擲地有聲,“我相信先生的謀劃,也相信師父的威風。”
說罷,我們回到前堂,呂伯淵將全盤計劃向著眾人娓娓道來。學徒們將信將疑,但在葛老的威壓之下也不得不從;與此同時我提筆疾書,拿出數封書信,讓幾個小廝分彆送出。
坐上趕往郊外的馬車,我後知後覺,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親身參與到攸關百姓安危的大事。
大雨滂沱,一直未曾停歇,整個壽城仿佛都浸泡在一片灰暗之中。大街小巷積水汪洋,急馳的車輪濺起水花,將行人驅趕得無處躲藏,好像哪裡都是濕漉漉的。
馬車顛簸前行,我反複斟酌言詞,設想即將直麵的場景。
然而,當我背著包袱跳下馬車,眼前的景象還是讓我心口揪緊。受難的災民隨處可見,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帳篷明顯不足,許多人在雨中瑟瑟發抖。帳篷內外擠滿了呼救的傷員,痛苦的呻吟絡繹不絕,混合著雨聲,格外悲涼。
泥濘的地麵很快浸透了裙擺和鞋襪,我兩手緊緊地揪著蓑笠,在人群中艱難地尋找。人實在是太多了,雨越下越大,視野模糊,根本無法分辨。我不得不拽住一個匆匆路過的軍醫,“請問,將軍們的營帳在何處?”
被我攔下的軍醫十分不耐煩,大聲嚷道“將軍們的營帳早就讓給傷員了,哪還有大帳?姑娘你是哪裡來的,這裡很不安全,快回去吧。”
我實在沒有想到情形已經這樣糟糕,連忙解釋“我是回春堂的,請問羅聖手在哪裡?”
“回春堂?”那軍醫的態度瞬間緩和了幾分,指了個大致方向,“你們是回春堂叫來的支援嗎?羅聖手在那邊,他已經兩天沒有休息了,趕緊去吧。”
我連忙道謝,提起裙裾,深一腳淺一腳地飛奔而去。
我心知麵對傷患羅聖手一定會全力以赴,可若一直不眠不休,也會要了他的命。此時萬分理解葛老對他嚴詞嗬斥,不由又擔心自己是否能夠攔得住他。
弗一進入帳內,便被濃重的混合著泥土氣息的血腥味衝了滿懷。
他實在好認。“師兄。”我輕呼一聲,吸引了帳內許多目光。
唯有他頭也不抬,神情似乎已經麻木。
我不得不越過帳內的傷患向他擠過去,不好容易擠到他身邊,衣服上已沾滿了泥水和血汙,“師兄。”我又喚了一聲。
他才緩緩地轉過頭來看我,定定地望著我,眼神渙散而茫然。片刻,才好似回過神來,訝異道“你怎麼來了?”
我被他憔悴的麵容懾住,眼眶一紅,強按著心中酸楚,故作輕鬆道“我們已經想到辦法了,很快就會帶著部分傷員轉移。聽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休息會兒吧。”
“哪裡停得下來。”環顧四周,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渾身透露著疲憊,“等他們來了吧。”
“隻一會兒。”我柔聲勸道,“你若累垮了,就少了一個醫者,便是少了一分力量。”
羅聖手眼中布滿血絲,許是這片刻的鬆懈,令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形搖晃。
我連忙將他攙住,讓他倚在帳邊坐下。而後解開身後的包袱,刻意擋住旁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拿出水囊和饅頭。
他連休息都顧不上,又怎會顧及饑餓。
“你……”帳中何止我們兩個,誰不是饑腸轆轆。想到我背著食物穿過了災民,羅聖手麵露緊張,聲音嘶啞道,“你可知這有多危險!”
我抿唇不語,我怎會不知,城中暴亂就是因為災民饑荒。見他瞪著我遲遲不肯放進嘴裡,我不得不壓低聲音道“我很小心。你若累倒了,我如何向師父交代。”
見他麵色稍緩,卻又為身旁的哀嚎心軟,我著實無奈,故作絕情道“你若倒下,這些人就都是凶手,我一個也不會救的。”
我能擋住的視線畢竟有限,話音落下,帳內的哀嚎頓時消減。
羅聖手這才將饅頭咬進嘴裡,他仿佛已經累得不知該怎麼咀嚼,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棉花,神情疲憊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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