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後院,藥草的清香彌漫在和煦的晚風中,令人精神一振。心也跟著慢慢踏實。我係上圍裙,有條不紊地在廚房中忙活起來。腦海中卻縈繞著何正武方才的話語,揮之不去。我不明白他對我執著的是什麼,難道僅僅因為這張臉?
我一邊切菜,一邊出神。或許改天應該在他麵前揭下麵紗,讓他瞧瞧這張殘留紅疹的麵目。若是見色起意,嚇唬一番也許就退了。
鋒利的菜刀在案板上起落翻飛,發出嚓嚓脆響。
廚房裡的燭火和灶火映得我臉頰緋紅。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羅聖手溫潤的嗓音“當心切手。”
我攸地回過神來,愣愣地看向他“他走了嗎?”
羅聖手微微頷首,“嗯。你說的那些,都已經讓他帶走了。”他平和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似乎洞悉了我的心事,“你在躲著他?”
“嗯?”我手下一頓,險些切到手指,“沒有。就是……不想惹人誤會。”
羅聖手似懂非懂,用盈滿了溫柔和包容的目光凝視著我,“下次你若不放心,我替你去。不必勉強自己。”
“沒有勉強……”我收回心思,一邊埋頭苦乾,一邊故作興奮地與他說道,“我今日在軍營但給盛青山紮了針,還給郭將軍、楊將軍都診治了,他們都誇我醫術精湛,說咱們回春堂名不虛傳。”
“你的針法進步很快,閒暇仍要多加練習。你若不嫌辛苦,明日我可將一些尋常的病症交給你診治,讓你替他們緩解。”羅聖手站在一旁,為我備菜拿盤。
想起他們今日驚訝的眼神和由衷的讚歎,我點了點頭,不禁想讓自己修習的更快一些。於是信口開河地說了許多想法,比如將來也許可以做個江湖郎中;像是上次那樣的天災人禍,我可以隨師兄一同前去,救死扶傷。
而後,我又問他有沒有去過戰場。
羅聖手將炒熟的青菜擱在灶台邊,語氣平常地說道“去過。”
忽然想起羅聖手和靈卉是一路逃難來壽城,我有些後悔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去戰場救治傷員,和身在戰場是兩回事。他若和靈卉一樣,在陽城經曆了生離死彆,定是不想輕易提起的。
許是我沉默了太久,羅聖手瞥我一眼,依然平常地說道“我隨師父去過很多戰場,見過將士們的斷臂殘肢,也看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我耳畔,將一縷散落的碎發捋至身後。繼續說道,“你想要遊曆江湖,我們隨時都可以走。但是戰場……”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嫋嫋炊煙在廚房裡盤旋,伴隨著食物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愈發饑腸轆轆。
本就是閒談,我不甚在意。又重新找了話說,“師兄的功夫,就算不做大夫,也能做將軍。”
“你認識的將軍還不夠多?”恰在此時,葛老從門外踱進來,接著我的話說道,“這世上不缺他這一個將軍。也不缺他這一個大夫。”
我偷偷吐了吐舌,一邊將獅子頭盛進盤中,一邊說道,“這世上或許不缺大夫,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師兄這樣醫術高明、妙手回春。”說完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羅聖手,見他眉眼低垂不為所動,有些掃興地說道,“你們不知道有師兄在,回春堂的牌子多響亮。”
“有你這樣的師妹,他往後隻能更努力,更響亮。”葛老湊到獅子頭前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嘴裡卻依然不饒人,“不然這招牌還沒你砸的快。”
我撇撇嘴,有幾分不服“今日他們還誇我……”
“你就信了?”葛老冷哼一聲,“人家軍醫成天管著那麼多人死活,什麼沒見過?用得著你去班門弄斧?就顯得我們回春堂比人家軍醫厲害了?”
我有些委屈,“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旁人看著是這個意思。”葛老等不及,自顧自端菜出去又回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醫術好,能救更多人,當然是好的。但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緊。”
何至於此?我若有所思。師父催著師兄吃飯睡覺,回春堂的規矩又怪又多,我都可以理解為了自保。然而我隻是看了一些皮外傷,還不至於引起來嫉妒吧。
就在我心存僥幸,將鍋中最後一勺湯汁澆到菜上。
葛老斜睨我一眼,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有多少本事外人不知道,他們隻信他們聽說的。到時真有疑難雜症來找你,你當如何?你若不肯伸手,他們會以為你見死不救。你若伸手了又沒有救回來,外人隻會說回春堂技藝不精,難道還認準說你薑姑娘不行?”
師父一席話,令我如夢初醒。
我放下湯勺,望向師父忙著開飯的背影,欲言又止。
葛老輕哼一聲,發覺我沒有馬上跟出來,扭頭看向我,眼底流露出一絲欣慰“你是個聰明人。當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陣微風吹過,吹散了我心頭的迷惘。
我長舒一口氣,快步走向飯桌邊,在羅聖手身旁落座。
“說是這般說,但也不是非得藏著掖著……”葛老大快朵頤,吃得心滿意足,“待你學到你師兄這樣,便是出去招搖,那也有技藝傍身。你救不了的,旁人也救不了,自然無人敢說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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