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就跑。顧不得身後的視線,徑直回到房中。
大雨下了一夜,叫人心煩意亂。
清晨我頂著兩隻黑眼圈坐堂,連師兄也忍不住側目,“若有不適,就歇一歇。”
“無事。”我搖頭,躺著也未必就能睡著。
我回想了一夜,居然沒能在夢中尋到任何關於何正武的線索。起初我想,他沒有出現,那就是平安喜樂。可若細想起來,身為盛青山的同袍,即便他不刻意出現在我麵前,總也會有不期而遇的時候。但即便是滿朝文武歡聚的宮宴,我也不曾瞥見他的身影。越是尋覓不到,越是不安。幾乎徹夜未眠。
還在出神,對麵落座一人“打工怎麼還開小差啊,榮文君。”
我怔怔地望過去,隻見藍鳳秋一臉得意地坐著。她身著一襲粉色絲質儒裙,胸前束著華麗的錦帶,衣袖寬大輕盈。有意扶著突出的孕肚,矯揉造作地說“哦,對了,現在不能叫你榮文君了,已經被斷親了,應該叫薑文君。”
我默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暗歎自己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怎的如此晦氣。
身旁的羅聖手聽出端倪,冷冷道“這位夫人若是沒有病症,還請自便,莫要耽擱他人就診。”
藍鳳秋今日盤了個複雜的雲髻,髻上插著好幾支精美的簪子,綴滿了珍珠翡翠,十分華麗。美則美矣,就是顯得累贅。我看著她轉動脖頸的姿態,暗暗替她擔心,可莫要扭到筋骨來誣陷我。
“你瞧你的病,我又沒礙著你,用得著你替她打抱不平?”藍鳳秋挑起眉梢,連帶著眼角也微微揚起,一臉不屑,“還是說,你們倆關係不一般,已經不分彼此了?”
一連半個月沒有主事大夫,聽說羅聖手回來了,回春堂內外人滿為患。
她聲音不大,仍掀起了不少議論。竟還有人能夠一眼認出她來。
看來這半個月,她也沒有閒著。
師兄向來不喜口舌之爭,被她這樣詰問,蹙著眉厭惡地說道“無事生非。”而後不容置疑地吩咐跑堂,“送客。”
“等等!”藍鳳秋臉色微變,揚聲道,“我按規矩排隊進來,又不是找你,你憑什麼趕我?我是來找她的!她都沒說話呢?”
“非得我說?”我嗤笑一聲,也看向跑堂,“推出去。從今往後,再也不得踏入半步。”真是自取其辱。
“你們乾什麼!”見跑堂真來攆人,藍鳳秋身旁的兩個丫鬟連忙攔住,惡狠狠地叫道“你們誰敢動!這是大將軍的親眷。誰要是傷了大將軍的骨肉,吃不了兜著走。”認出來的、沒認出來的,聽見這話都愣住了。
一個妾室,居然找上門來和正妻叫板。哪怕是義絕了的呢。
全壽城的茶樓也講不出這樣精彩的好戲。
堂中一時靜悄悄。
無數視線在我與藍鳳秋之間遊移。
我無奈地扶額。她是真不怕丟人現眼。
繼而一本正經,“那行吧,這位姨娘到底哪裡不適呢?”
“我哪裡都不舒服!你是大夫你問我,我要是知道,我還用進來嗎?”藍鳳秋咄咄逼人地嚷道,“你坐在這裡難道是個擺設。”
“哦。”我好整以暇地撐著下巴,招呼一旁的小廝過來,湊近耳朵叮囑了幾句。而後慢條斯理地對著藍鳳秋說道,“我看這位姨娘壞心爛肝,的確病入膏肓,需得一副猛藥才好。我這裡倒是有現成的,端上來隻要你敢喝,保管藥到病除。”
“你看都沒看,就胡說八道!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我好得很,比你好一百倍!你不是絕症要死嗎,怎麼還不死,壞到天都不想收你了?”藍鳳秋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像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發泄的怨婦,“你都這樣了,還要去勾引他,好好的正妻不當,偷摸去他營帳給他當情婦?你惡心誰?你吊著這麼多男人不放,你可真爛!”
原來是為了這個發瘋。
“……這癔症可不好治啊。”我不以為意,不緊不慢地說,“這位姨娘要是打聽得不夠仔細,大可以問問門外的那些人,我何時偷偷摸摸地去了軍營?青天白日,分明是大將軍請我去軍營診治。派了馬車,亮了旗號,還有郭將軍為證。前些時候,郭將軍還專程送來了診金。我回春堂裡裡外外這麼多人,有目共睹。你若紅口白牙毀人清譽,便是大將軍的親眷,也休想善了。”
“是啊!我瞧見了。”有人喊出聲來,“是郭將軍來接的,還在門外等了會兒呢。”
“郭將軍送診金那天我在場,”又有人說道,“薑姑娘讓郭將軍把大將軍的心意收回去呢,怎麼能怪薑姑娘勾引大將軍呢!那明明是拒絕了!”
“誰不知道是大將軍舍不下薑姑娘呐?那義絕的告示,剛放出來就都撕了!”
“看這姨娘的架勢,怪不得薑姑娘要搬出去呢,正房夫人都不當了……”有婦人唏噓,“傳聞府裡寵妾滅妻,還真是嬌慣得不像樣子。”
……他們的話我能聽見,藍鳳秋更是一字不漏。她怒目圓睜,環顧四周,試圖用不存在的威壓堵住悠悠眾口。可她到底是個無權無勢的苗女,是個妾罷了。
法不責眾。何況盛青山在百姓心裡是英雄,斷然為了一個妾遷怒百姓。
“旁人看不出來,我能不知道?!”寡不敵眾,藍鳳秋氣急敗壞,羞惱交加,目光一下子瞄準了我診案上的茶盞。我心道不好,卻已經遲了。
她染著丹蔻的手爪一把撈起茶盞就向我扔了過來。
“放肆!”話音未落,羅聖手隨手將那茶盞擊飛,正砸在藍鳳秋的身邊,“這是回春堂,莫說是親眷,就是大將軍駕到,也不得這樣蠻橫無禮!你若再敢對她出言不遜,休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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