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萸和皎皎回來時,已然冰釋前嫌。兩人非但沒有爭鋒相對,反倒聯手打趣起我和何正武來。用膳時,兩人已然爭先恐後地向我揭露何正武的老底。何正武沒想到自己會忽然腹背受敵,連掛在腰上的荷包都被皎皎哄去。
午後,青萸才開口提起府裡的事。她這段時日並非不想出門,而是被老夫人責罰,留在家中和青月一起做女紅。這些年她習慣了騎馬喝酒,就是牌九也能摸上兩把,完全像個世家公子哥兒的做派。但若說女紅,她全然沒有興趣,之前沒有人逼迫,更是一點不肯沾。如今被迫留在繡房,簡直苦不堪言。
姨娘突然去了,她沉浸在哀傷中,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偏生老夫人似乎並不滿意,三番五次拿話來刺她。什麼小妾生的女兒,沒有教養不上台麵的東西,說得越發刻薄難聽。她從前以為她同青月一起長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給青月的也會給她,沒有血緣也是母女。她從前以為老夫人誇她隨了老將軍的性子,由著她任性是愛屋及烏。其實都錯了,老夫人隻是忌憚吳姨娘,不敢苛待她罷了。她這才明白吳姨娘這個她心裡暗暗瞧不上的親娘,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若放在以往,這已經足夠她水深火熱,但更令她絕望的是她發覺自己隻是個酒囊飯袋,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麵對老夫人的百般刁難,她明知對方的意圖,仍然節節敗退。上有國法家規,下有手足奴仆,她既不能為吳姨娘討回公道,也無法為自己辯解。盛青山常宿軍營,即便回府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她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沒有人聽她傾訴,更沒有人為主持公道,她孤立無援,就像一葉扁舟,隨波逐流。
我感同身受,與她不約而同地發出歎息。
“你命夠好了……”何正皎抽了抽嘴角,“至少你以前有過靠山。你是沒見過各家府裡妻妾嫡庶分明,也就你們盛家才這樣,許多人一生都是這樣過的呢。”
盛青萸狠狠剜她一眼。但也怪不得她說話難聽。妾室庶女在府裡的地位全靠恩寵,但絕不會高於正妻嫡親。像吳姨娘這般極致另開西院的,滿城裡也沒有第二個。盛老將軍寵妾滅妻,擺在麵兒上這麼多年,老夫人也算是忍辱負重。所以聽聞吳姨娘被葬在靈寶山,世人都感到訝異,但明白的也隻是笑笑。在那些夫人們的眼裡,這怎麼不算沉冤得雪、大仇得報呢。
……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盛青萸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願再說了。
何正皎借口下樓去找何正武,怏怏地出了門。
“你院中的人可摸清了?”時間不多,我直截了當,“吳姨娘出殯那天,有個叫雪芽的丫鬟,與我多抱怨了幾句。聽說回去被老夫人治了罪,活活打死了。”
“是因為這個?”青萸一臉詫異,“她被叫去時,我也不知為什麼。打完送回來已經有出氣沒進氣了。老夫人給的話,是她一問三不知,伺候不嚴謹。我當是老夫人殺雞儆猴,存心嚇唬我呢。”
“那時有個嬤嬤,回頭瞪過她。當時應該也隻有她聽見。”我提醒道,“我記得那人耳朵上有顆痣。你或許可以從她入手。”
“楊嬤嬤?”盛青萸臉色一凝,“她是院裡的老嬤嬤了,姨娘那麼信她。”她有些不可思議,“回去我試一試她。”
我又與她說了幾件之前在院中發現的事情,告訴她老夫人對西院裡的事情了如指掌,說話做事一定謹慎。西院這麼多人,想要安插幾個眼線進來不是難事。想要全盤換人恐怕不易,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們也不見得有多忠心,可以找出來恩威並施。這樣她能寬鬆一些。總不至於寸步難行、處處受製。
“我瞧著有幾個不太對勁,早想收拾她們了。你不知道,她們還教訓我呢。真是好大的威風。”盛青萸苦惱得皺著眉頭,“我遲遲不敢動作,是怕老夫人又抓無辜的去打,用她們來威脅我。她們那樣無辜,我於心不忍。再說換進來的,不就全是她的人了嗎?”
“若拔除不了,不如將計就計。”我支頤沉吟,“她們要看,就大大方方讓她們看。私底下,你要做什麼,能做得了也行。你可找到能信得過的人嗎?”
盛青萸苦著臉,語氣卻十分認真,“這世上我隻信你。”說著,她從懷裡摸出一把鑰匙遞給我,“這是姨娘留給你的。之前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
我慎重接過,心裡百感交集。我以為吳姨娘一直叮囑我看顧青萸,要我守住她的嫁妝,隻是她留在盛家的家當。沒想到,她還藏著這樣的秘密。
能放在天機閣裡東西,絕不僅僅隻是金銀。
就我現在的身家,全押上也不配擁有這樣一把鑰匙。
“你可去看過?”我驚訝道,“裡頭是什麼東西?”
盛青萸搖了搖頭,“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又道,“姨娘說,取用與否,全憑你的心意。”
盛老將軍愛重的貴妾,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從前隻聽說吳姨娘家族經商有些門路,所以實力雄厚財大氣粗。細想來,區區商賈之女,又怎會成為皇帝的愛妃?吳家的這兩位姊妹,恐怕不像看著那樣簡單。
這樣的東西為何不是給青萸,而是托付給我?
“我預感那不是什麼好東西……”青萸盯著那把鑰匙,“如果是輕而易舉的好處,她不會專門給你。”言罷,她聲音低沉悲傷,“我近來似乎漸漸明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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