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宸從案前站起來,自然而然地立在一邊,輕輕撚起墨塊蘸水研磨,好像他已為我做過許多次一樣理所當然。他是何正武時,確實如此。可他如今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長皇子,高高在上的齊王殿下,莫說在堂中準確無誤地認出我的醫案,那雙用來殺伐又尊貴的手,不該替我磨墨。
我快步走到案前,有意接手:“還是我來吧。”夢中他將自己隱藏得很好,不然盛青山不會至死都未察覺。眼下他這般明目張膽,莫說盛青山,恐怕呂伯淵也會抓住蛛絲馬跡。
“莫臟了手。”他輕巧躲過,語氣溫柔,全然不顧眾人的注目,“你安心寫吧。”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我怔愣一瞬,轉過臉來,擔憂地看著他。他到底要做什麼。盛青山和呂伯淵都是極為聰明的人,倘若被他們發覺,難免節外生枝。
然而他好似不在意,給予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一筆一劃將藥方寫好,交給顧明漳。行醫多年,從未寫過如此累人的方子。好像渾身上下都被人看穿。但這顯然達到了蕭景宸的目的。
顧明漳不敢耽擱,很快抓了三副藥來。
我打破堂中詭異的靜默,一邊將藥呈上,一邊囑咐,“每日睡前煎服,三碗熬成一碗。會有些苦,可事先備些蜜餞果子之類。”他從前就很怕吃苦。兒時的糖是他聽話喝藥得來的獎賞。有次葛老騙他嚼了半片黃連,他忍了半日,直至晚間還委屈說口中發苦,我又親又哄,兩人分了糖吃才勉強好了。
蕭景宸接過藥去,提在手中,目光在我臉上短暫的停駐,而後向著呂伯淵道:“既都無事,不如讓薑神醫早些休息?”言下之意,頗有替我攆人的味道。
“殿下若有事忙,可先行一步。”呂伯淵不為所動,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我,眼底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醋意。
蕭景宸蹙眉,神情不似麵對我時那般柔和,複又變得冷峻而不耐,“呂大人何必強人所難?”
呂伯淵被他詰問,當即沉下臉,“長皇子此言何意?”
“你既已招惹萱樂,便不該再來找她。”兄長之事,既然是萱樂的婢女,蕭景宸一並記在了呂伯淵的頭上。語氣冰冷,眼中充滿了警告,“她無依無靠,本就如履薄冰舉步維艱,你此舉無異於令她雪上加霜。
她不願為你診治,便已說明了心意。你咄咄逼人,一再強迫她對你施以援手,利用她的善良仁慈,無異於恩將仇報。
呂大人如今出人頭地,呼風喚雨,是有些能耐,但她不是你能隨心所欲,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女子,勸你適可而止。”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推著行人快走了幾步。灌入堂中,卻猶如凝固一般,錚錚作響。
呂伯淵麵色沉凝,一言不發。他並未為自己辯解,而是將目光直直地投向我。細碎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卻沒有絲毫的溫度。猶如深淵寒潭中篝火的倒影。
我沉浸在他的目光裡,呆立原地,回過神時,自腳底升起一股寒意。心知那是與他感同身受的深切失望。這些話我都與他辯駁過,對於從來不問世事的蕭景宸,很難不令人誤解,話裡的細節皆來自於私下裡我對他的抱怨。可我從未向蕭景宸提起過這些。
我雙唇開合,正欲解釋,他卻忽然發聲,緊緊攥住我的心跳:“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