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用過晚飯,盛青萸答應三日後回盛家,而後便稱累了,將盛青山與我留在房中。但看她鼓勵的眼神和飛揚的嘴角,全不像是嘴上說的那樣。
月光如水,於窗欞外靜靜地流淌。
我有意望向高懸的月亮,盛青山順著我的視線看去,竟絲毫未覺不妥,自然而然地斟了兩杯清茶。
茶香嫋嫋,氤氳霧氣。
“或許,你也有話想說?”他語氣如常,仿佛閒聊,卻難掩眼底深處小心翼翼的關切和憂慮。
我料到他會問起前堂之事,但尚未理出頭緒,實在無從說起,不答反問:“你呢?你想說什麼?”
盛青山輕啜茶水,坦然地看著我道:“你今日因何引發心蠱?”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與蕭景宸的關係,默默地看著他。
盛青山凝視著我的眼睛,仿佛要將我看穿,“你若心屬呂伯淵,或可重掌中饋。他孤身一人,無父無母,亦無兄弟姊妹,雖工於心計,但並非好色之人。萱樂再難纏,總有抵擋之法。想必未來宅院不會給你添難。
但你不該招惹蕭景宸,我與你說過,他性情暴戾,喜怒無常。莫說你們身份懸殊,他……夢中戰死,怎可當得良配。”
“戰死”二字仿佛一把尖刀,將結痂的血肉挑破,鮮血淋漓。我不由自主地緊蹙眉心,“如今許多事都不同了,或許他不會死。”
“刀劍無眼,沙場無情,生死無常。”盛青山急切地反駁,“倘若沒有改變他的結局呢?”
話音落地,我們固執地注視著對方。
良久,我緩緩開口:“事在人為。他可以不去,或者……避免那場爭鬥。”若呂伯淵放棄複仇,就不會有那麼多戰爭。
盛青山眉心緊蹙,語氣愈發沉重:“你以為要他死的,是敵人嗎?聖上立他為長皇子,是補償他、愛護他?不分長幼,那是將他與後宮的皇子們隔絕。封他為齊王,是要他與誰並肩?此等殊榮,明賞暗罰,是在給他樹敵。他是一把利器,鋒芒畢露,但鳥儘弓藏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沉默,將我與他隔絕。對峙。
盛青山微微側首,錯開視線,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額角,歎息道:“我並非想要乾涉你的選擇,隻是不想你重蹈覆轍。你與他交集甚少,懸崖勒馬為時未晚。餘生漫長,何必孤注一擲……”
“倘若,我想要他活著呢?”我凝視著他,字字清晰:“你會幫我嗎?”
盛青山抬起眼簾,細細審視我的神情,而後嚴肅道:“文君,這不是兒戲。”
“我想要他活著。”我重複堅持道,“我幫你殺了藍鳳秋,你幫我救他。”
“你與我談條件?”盛青山麵色陰沉幾分,深潭般的眼眸泛起層層波瀾,“留下蕭景宸,恐成朝堂之患。一旦他心生異誌,必起紛爭。”
“他不會。他無意皇權。”我斬釘截鐵,“即便登臨寶座,也會天下太平。”
盛青山目光銳利地盯著我,聲音低沉而冷峻:“連屠十城,此等行徑,豈是常人所能為?世人皆畏其殘暴,即便他非瘋魔之人,亦與瘋魔無異。到那時,你何以保天下太平?”
我深知他在忌憚什麼,深吸一口氣,強作冷靜:“他不是瘋子。”盛青山正要反駁,被我搶白,“你知道,他不是瘋子。”
麵對我的堅定,盛青山終是閉上了嘴。他薄唇緊抿,仿佛一座雕像,在昏黃的燈光裡投下濃重壓抑的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指尖冰涼,杯中的茶水已涼透了。
我終於下定決心將真相告知盛青山。蕭景宸沒有母族的庇護,孤立無援。隻有得到盛青山的支持,才能多一分生機。他們曾經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情如手足。隻有如此,才能讓盛青山相信他的為人。他不會去爭皇位,更不會殺戮無辜。
“他是誰?”盛青山壓低了聲音,喉頭滾動,似乎還在對自己的猜想猶豫,“你夢中從未見過蕭景宸,避他如蛇蠍,以你的性情,絕不會自找麻煩。在他歸來之前,你便對他諸多好奇,如今這般維護,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向來不近女色,獨善其身,為何對你另眼相待?我雖不願相信一個人會變得如此徹底,但這似乎是唯一能解釋你與他之間種種反常的理由。”
盛青山緩緩看向我,目光複雜而凝重,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真相於他而言,無疑是一把雙刃劍。揭示迷障的同時,亦會刺痛過往。他與他對麵不相識,對他做過太多殘忍的事。
我迎著他的目光,自懷中緩緩取出齊字令牌。沒有比這更加有力的證據。倘若他不是何正武,絕不會隨意將令牌交給我,這與托付身家性命無異。
盛青山霍地站起,背對著我,雙拳緊握,青筋暴起,強壓著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身形微微顫抖,連聲音也帶著幾分忐忑:“你明明…你是如何知曉?”
我娓娓道來,從鄰家的景宸哥哥,到齊王府裡蕭景宸。幾經波折,跌宕起伏。
盛青山慢慢轉過身來,目光深邃地看著我,仿佛要洞穿我的內心:“所以,你仍想要嫁給他?”
“何正武已經死了。”我勾起嘴角,苦笑道,“我與他前緣已斷,如今已是雲泥之彆,遙不可及。我有自知之明,但他仍是雲洲和雨眠的父親。我想讓他活著,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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