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興林來時,我已飲儘杯中最後一口茶水。不得不說,一品茗的茶色確實一絕。我自認是嘗過好東西的,但這茶依然令我驚豔,頗有幾分物有所值的意味。不禁感歎,世間繁華,有些人生來就慣用這些東西,真是令人羨慕嫉妒。
他一進門,目光率先掃過桌麵,並未露出絲毫不悅的神色。
跟在身後的美人立即捧來茶壺,小心翼翼地為我斟上,動作輕柔而熟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拘謹和顫抖。顯然是對來人心存敬畏。
隔著茶幾,我對麵有兩隻空座。
秦興林並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將探究的目光投向我,眼中帶著疑惑和好奇。
我亦沒有著急請他坐下,隻是輕抬眼簾,與他對視。
他身姿挺拔,身著一襲茄紫色錦袍,衣襟與袖口處繡著繁複的雲水花紋,金銀絲線交織其中,閃爍著低調而奢華的光澤。錦袍外罩著一件同色係紗衣,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曳,即便室內無風,亦為他平添幾分飄逸之感。
不同於那些大腹便便、終日伏低做小的生意人,他青絲高束,露出飽滿的額頭與細長上挑的眼睛,皮膚白皙,唇色紅潤。是極少的,讓人覺得美豔而不嬌弱的男人。
我由他打量,不一會兒,他揮了揮手,示意女婢退下。待美人輕手輕腳退出門外,合上門扉,才開口道:“姑娘識得瓷瓶的主人?”
我垂眸輕笑一聲,溫言道:“秦公子,彆來無恙。”
秦興林怔愣一瞬,他雖未見過我的容貌,卻聽過我的聲音。臉上立刻露出一抹欣喜之色,猶如久彆重逢的故人,“是你。”
我微微頷首,請他坐下。
兩年前,我自醫會裡聽聞,一品茗的東家掌櫃遭人陷害,雙目失明,因遍尋名醫而無治,從而灰心喪氣、性情怪異。本是作為疑難雜症的案例研究。
適逢我那時重啟商會不久,在壽城屢屢受阻,一品茗亦在拒絕之列。我便依托商會的好意,上門診治。那時的“薑文君”與梟記、商會毫無聯係,亦不想讓人發現。所以每次上門,必趁夜幕降臨,喬裝打扮。經過三個月的施針與調養,終於讓他重見光明。
在此期間,他多次詢問過我的身份,我皆以遊醫為由搪塞過去。待發覺他能夠見光,便留下藥方不再上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那藥丸實際並不特殊,隻是按照我當初留下的方子研製罷了。
他若有心感恩,自會來見。他若覺得加入商會,恩怨兩清,換個身份亦能驅使。隻是沒有那麼方便罷了。
“神醫何時入城?如今住在哪裡?”他目光灼灼,言語熱切,“你離開突然,我不及道謝。雙目複明後,依照承諾加入了商會。
我曾向會長寫信打聽過你,但他並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怕興師動眾,惹你反感,便沒有再查。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我望著他,他寫給“會長”的信,言辭懇切,記憶猶新。正因為知道他心懷感恩,我才會坐在這裡等著他來。
“回春堂。”我緩緩開口,目光坦然地注視著他。
他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當即了然。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身在茶樓,每日過耳的消息更如過江之鯽。有關於“回春堂”的種種,一直是街頭巷尾的談資。回春堂裡的“神醫”,我的身份、姓名,乃至過往,不言而喻。
“是你。”他的聲音低沉幾分,目光亦隨之變得深邃。
我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公子早已猜到了,不是嗎?”
城中的女大夫寥寥無幾,能正經坐堂接診的唯我一人。他當年既然有心要找,自然繞不過我。但我若有心隱藏,他當然也找不到。
“既然近在咫尺,為何不肯相見?”他蹙眉,略有不滿,“難道你怕我是……”
我搖了搖頭,打斷他的猜想,誠實道:“文君從未質疑公子的為人。隻是那時情況特殊,不便牽扯。”至於有多特殊,有目共睹。
他望著我,長舒一口氣,顯然難以辯駁,斟酌道:“那你今日現身……”
過往恩情,在他加入商會時,便已兩清。當年有他帶頭,許多掌櫃才鬆了口,我與他互惠互利,心照不宣。他今日能來,已是重信守諾,我並非挾恩圖報之人,坦白直言:“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秦老板素有千裡眼順風耳的美譽,不知可否為我探得一些有用消息。倘若證實,定當重謝。”
秦興林默了默,道:“神醫何必舍近求遠?您雖然身在回春堂,但梟記的產業如今遍布五湖四海,就連這西市街上,也有您的生意,明暗交織,早已成網。哪裡用的著我這小小的茶樓掌櫃?”
我並不否認,誠懇地說道:“若真想要,總有可趁之機。但時間緊迫,便比不過您輕車熟路。還請秦老板伸以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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