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過了。後宮若是一直這樣虛置著,朝臣們隻會日複一日地上奏進諫,想儘法子地往朕的後宮裡塞人。早晚有一天,朕會扛不住他們的壓力妥協的。那還不如現在就把皇後的人選定下來。有當朝首輔攔在那裡,他們再想打後宮的主意,便得掂量掂量了。”葉傾懷道。
周守一和芳華姑姑聽她說完,皆陷入了沉默。
在他們心裡,葉傾懷還是個孩子。
但今日他們卻發現,他們的小皇帝已有了自己的思量。她做的事,已不再是孩子心性的任意妄為,而是留有後手的兵行險著。
這讓他們欣慰,卻又有些惋惜。
炮竹煙花聲在三人的沉默中突然劈裡啪啦地響了起來,振聾發聵,爆竹聲下隱隱聽得到遠處鐘樓低沉的鐘聲,一下一下,古老而肅穆。
爆竹聲中一歲除。
子時了。
歲和三年,還是來了。
葉傾懷起身推開了屋門,漫天璀璨的煙花照映下,鵝毛般的雪花也像是染上了五彩斑駁的色澤。
這童話一般夢幻的子夜。
若無這襲袞服在身,或許此時的她也能同尋常人家的孩子一般,在雪地中恣意玩耍,和同齡人歡聲笑語。
葉傾懷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突然想起一事。
她回到屋內,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卷畫軸,畫軸用一張紅色的紙包著,紅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和氣致祥,豐年為瑞,乃她親筆所題。紅紙外麵用一條紅綢鬆鬆地係著。
葉傾懷將那卷畫軸雙手平遞到周守一麵前,笑道“周爺爺不會嫌棄朕的新年紅包吧?”
周守一看著那卷神秘的畫軸,問道“這是什麼?”
“朕畫的石上竹圖。”葉傾懷道,她看著手中畫卷,沉吟道,“最是虛心留勁節,久經風雨不知寒。周爺爺,朕將這幅畫賞給你,是因為在朕心中,隻有你最配得上這幅畫。”
周守一抬頭看向葉傾懷,眼中有驚有喜,還有些感動。
他提擺下跪,行了個大禮,道“謝陛下恩賜。臣叩首謹祝,願陛下萬事遂心,喜樂安康,歲歲千秋。”
葉傾懷笑了笑,扶他起來,道“周爺爺可把朕的墨寶收好了。說不定哪天你落魄潦倒的時候,還能用它換一頓飽飯呢。”
“剛想說你長大一歲,穩重了些,立馬又沒個正形了。”周守一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滿臉寫著“孺子不可教也”。
此時,芳華姑姑拿著厚厚的披風出來給葉傾懷披在了肩上,和周守一相互拜了年,提醒葉傾懷道“陛下早些歇息罷,明早還有朝賀,睡不了幾個時辰了。”
“時候不早了,臣也告退了。”周守一向葉傾懷行了禮,又叮囑芳華姑姑看著她早些睡,才背著藥箱跨出了宮門。
芳華姑姑今日似乎心情不錯,給葉傾懷寬衣的時候嘴角一直噙著笑意。
“陛下真是長大了。”芳華姑姑一邊給葉情懷換衣服,一邊欣慰道。
“姑姑怎麼突然生出了這種感慨?怎麼?歲月不饒人了?”葉傾懷問道。
”奴婢這是開心。在奴婢心裡,陛下還是小時候的樣子,不肯一個人睡覺,就算睡著了也抓著奴婢的衣服,怎麼都拉不開。可是今天奴婢才發現,陛下都長得這麼高了,比奴婢高出這麼多來。奴婢擔心的那些,好像都不用擔心了。“
說話間,芳華姑姑已經給葉傾懷換好了衣服,葉傾懷在床邊坐下,芳華姑姑又去端盆給她泡腳。
她在盆邊蹲下身來,幫葉傾懷挽著褲腿,繼續絮絮叨叨地說道”可是奴婢又心疼陛下。要不是當年娘娘的小世子生下來就折了,陛下現在就是長公主,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也不用學背書學騎射的,遭那麼多的罪,大過年的也不能歇息,還要陪人喝酒……“
她絮叨著絮叨著,突然想到了什麼,忖了忖道”陛下現在,還喜歡陸先生嗎?“
她這話倒是讓葉傾懷吃了一驚”你……“
芳華姑姑笑了笑,打斷了她”奴婢也是女人,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過彆人。喜歡一個人的眼神藏不住。陛下看陸先生的樣子,奴婢能看得出來。陛下這次要立皇後,可有想過陸先生會怎麼想?“
葉傾懷神色黯了黯,歎道”他會怎麼想?他有什麼可想的?是朕喜歡他,又不是他喜歡朕。從前他便勸朕立後納妃充實後宮,如今朕按他說的做了,他除了欣慰還有什麼可想的。隻是若讓他察覺了朕拉攏陳遠思的心思,恐怕又要說朕急於求成了。“
葉傾懷的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了陸宴塵一板一眼教訓她的模樣。
“那陛下心裡難過嗎?”芳華姑姑又問道。
“難過倒不怎麼難過。”葉傾懷將腳從盆中提了出來搭在盆沿上,芳華姑姑立即從旁邊取過一塊乾淨的棉絹替她擦拭,“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憋屈。”
“憋屈?”芳華姑姑有些不解。
“是啊。朕一介天子,被底下的臣子把人塞到龍床上來,都不能反抗,還得笑嗬嗬地應承,朕這皇帝當得不憋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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